周洪光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以為他是在心憂程昶回京一事,便勸道:「三公子以往縱然有些不成體統,但這一二年下來,已很成氣候。你與他兒時雖有齟齬,這些年過去,或許早在他心中消淡了。他天亮到金陵,你身為鴻臚寺少卿,只管好好相迎,旁的不必多想。」
說著,一看天色,「還能歇半個時辰,快去睡。省得待會兒到了陛下跟前,沒精打采的樣子。」
周才英聽著父親慈愛關切的話語,想著自己今夜出逃,險些給家中遭來橫禍,直要落下淚來。
半晌,他低垂著眼帘搖頭,說:「不歇了,兒子還有些差事在身,先去府衙了。」
離開周府,繞到鄰近一條街巷,在一間茶肆的方桌前站定。
程昶坐在桌前,看著周才英,涼聲問:「看清了嗎?」
看清了。
陵王……果然派了殺手對周府的人動手。
如果不是皇城司的禁衛先一步趕到,母親恐怕已命喪那些賊人之手了。
周才英沉默半晌,問:「你,想要我怎麼做?」
程昶吩咐一旁的羅伏:「把準備好的匕首和白絹給他。」
「是。」羅伏應道。
隨即在周才英面前鋪開白絹,拿茶壺鎮好。
程昶掃了眼桌上的匕首,淡聲道:「把柴屏是怎麼讓你誘我去皇城司的,當日在內外衙通道內究竟發生了什麼,寫成血書,待會兒親自呈到御前。」
「血書?」
「怎麼?你不願?」
「不……沒有。」周才英道。
他拾起桌上的匕首,匕刃的鋒芒在這涼夜中寒亮如雪,隨即在指腹狠狠一划。
鮮紅的血珠子滾落而出,周才英忍著痛,一筆一划地在白絹上書寫起來。
程昶默不作聲地看他寫了幾行,站起身,步去街口風聲勁處。
春夜很涼,站在街口,饒是寒風侵骨,程昶卻一點也不覺得冷。
一年前皇城司的大火仿佛落了一簇在他心底,他此前尚未見到柴屏的時候還好些,昨日在長琿山上一看到他,心頭烈火騰然而起。
被人追殺至落崖、被人鎖在火海的種種重新浮於眼前,歷久彌新,終於釀成滔天恨意,在他心中翻湧不熄。
程昶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明明在那場大火前,他雖執著於為自己討回公道,尚將一切看得寡淡的。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說服自己平復下來,然後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