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乍一聽上去莫名,可聽明白的人心中俱是一寒,不待片刻,竟已全部跪下身去。
值房裡只點著寥落一盞燈,恰好將程昶阻絕在一片深影里。
他獨立在窗前,對月而站,可月色仿佛也是排斥他的,停在他面前一寸,再不肯施捨他分毫。
於是那片暗影趁著這個時機,慢慢覆上他的衣袂,在他身上暈開一團又一團深重的紋,乍眼看上去,就像柴屏死的那日,濺在他錦衣上的血漬。
一直潛藏在他眉宇間的戾氣剎那畢現,在他眸中彌散開,淨如清溪的眼底忽添一點猩紅,妖冶得讓人心驚。
他答應過雲浠他會好起來的,他掙扎過,克制過,努力過,可是,太難了啊。
他嘗過復仇的滋味。
美好得刻骨銘心。
柴屏死了算什麼,陵王還好好活著呢。
他數度生死的絕望與疼痛深入骨髓,怎麼能不請真兇品嘗一二呢?
程昶猜得到陵王近日頻頻召見裴銘羅復尤一行人是為什麼,除了為自己籌謀大業,恐怕還鋪了一條後路吧。
而五皇子程旭一旦回宮,陵王唯一的後路就是——逼宮。
程昶淡淡喚了聲:「劉常。」
「在、在。」劉常一顫。
「還不去重華宮?」
「回世子殿下,田望安不過區區一名從六品推官,就是發了熱,陛下他……未必肯屈尊來太醫院探望啊。」劉常膽顫心驚地看了程昶一眼,說道。
程昶知道他在裝聾子,田澤就是程旭這事,他方才分明聽到了。
但程昶懶得與他計較,只說:「無妨,我桌上有一幅畫,是田望安追查布防圖失竊案時,所作護衛秦久的畫像,你拿著這幅畫給陛下看,然後再提田望安高熱的事,陛下自會跟你去太醫院探望他。」
讓人打田澤板子,讓人給他下引發高熱的藥,沒什麼旁的原因,尋個由頭,當著昭元帝的面揭田澤後背的衣裳罷了。
左右他們一家都不是好東西。
陵王如此,昭元帝更是如此。
數度對他下殺手的雖然是陵王,昭元帝何嘗不是包庇縱容?
何況他這回回來,那個利用他,算計他,把他變作一枚制衡陵王的棋子的,不是這位九五之尊又是誰?
一路鋪排,設局,先示弱,再捧殺,最後放權,讓一個王世子掌權到非反必誅的地步,何嘗不是把他逼上絕路?
倘若陵王是真兇,方家是幫凶,那麼昭元帝,就是真正的罪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