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陸續拿酒菜上來,珍饈美饌、杯盤堆盈,酒味瀰漫,茶香縈繞,眾人說笑把盞,十分的熱鬧。
蕭雲舉因是新任,自然需依次敬酒套個近乎,先端盞敬沈澤棠,沈澤棠以茶代酒,溫和道:“晚些要進宮赴太皇太后壽筵,需得警醒言行,不便吃酒。”蕭雲舉忙笑稱無妨,自把酒吃盡。
他又斟酒與左侍郎李炳成,二人交杯換盞罷,再去敬郎中和主事,按理說官大一階唬死人,這些個郎中和主事雖不至奴顏婢膝,也該恭敬親和才是,哪想卻是歪鼻子斜眼愛理不理,看客道這是為何,原來吾朝選拔官吏,對相貌也有要求,需得“人物端重、語音正當”,吏部掌考文官之品級與其選補升調遷降等責,常於各級官吏面談交會,因而外相較之旁部,更顯儀表堂堂。
而蕭雲舉長得實在一言難盡,個矮腿短肉墩實,發薄斷眉臥蠶眼,塌鼻厚唇碎米牙,麵皮乾淨無須,而他的語音也分外獨特,似捏嗓說話,又若稚子童聲,因而暗地裡被人恥笑為太監相。
他在翰林院任修撰間,當時院內自上而下興盛吟詩作賦,若誰能作出傳唱絕句,必受百般推崇敬重,這蕭某卻最惡詩詞歌賦,寧願閉戶讀書或蒙頭大睡,也不願與諸人交遊,甚而憤言眾官科舉入仕,整日裡吟弄風花雪月,又有何用!江山社稷因汝等毀矣!如此自然不討喜,遂被請出翰林,至窮山惡水地任秩品四品的官兒。
卻哪想不足三年,其政績實在斐然,官豐民富、稽徵賦稅更是遙先,大計核為“卓異”,由皇帝欽見,為其秩品加一級,擢至吏部任右侍郎。
無貌性古怪又有大才,自然不討喜。
考功司郎中吳鵬懶洋洋只舉盞卻不沾唇,蕭雲舉有些奇怪:“吳郎中為何不授本官給的酒?”
吳鵬似笑非笑回話:“豈敢不授,只是前盞酒才吃乏,讓下官歇一歇再吃。”
蕭雲舉不贊同:“吳郎中所學《禮記》難道是餵了狗不成?曰禮尚往來,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
“夫禮者,自卑而尊人。本官為秩品三品右侍郎,放下身段卑謙的敬你酒吃,是給予你尊重,而為部下的你,言語驕橫,態度傲慢,對吾是大不敬。所謂雖負販(挑擔做買賣的小販)者,必有尊也,更況吾等儒者乎!”
他頓了頓,冷笑道:“本官再提點你,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分爭辨訟,非禮不決。便是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間言行往來,非禮也不能。是以君子總恭敬克制退讓以明禮。”
“只道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而汝雖能言卻很無禮,縱是能言與禽獸何異?因禽獸哪懂甚麼禮。”
他環掃眾人,炯炯目光復落吳鵬面上:“聖人制禮以教人,使人有禮,才自知區別於禽獸矣,望吳侍郎以此勉之。”
吳鵬滿面通紅,如火炙烤。素日裡沈閣老不談,那左侍郎李炳成也是個好性兒,說話總留三分地,乍見這般言辭熱油燙鐵要人命的,又羞窘又驚駭,不自然斜眼朝沈澤棠睃去,卻見他捏著鍾兒漫不經心吃茶,嘴角噙抹笑意,可看他的目光卻犀銳冷厲,帶有幾許薄蔑,他渾身一震,有種大禍臨頭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