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鈺繼續說:“罪臣趁機逃出生天,只求再不同他瓜葛,哪想此番落入其手,卻要強灌落子湯泄恨,縱是為己私利,亦不能視皇帝的江山社稷於不顧。”
秦硯昭聽得神情微變,上前作揖欲辯,朱煜擺手打斷他:“如聽話本般得趣!男歡女悅、愛恨情仇,朕貴是真龍天子,亦難斷其間孰是孰非。但若是關乎朕的江山社稷,倒要聽你如何巧說!”
“從來男兒多薄倖,尋常百姓多乎夫妻日長情淡,遇佳人見色起意,做出拋妻棄子之舉;然身負功名官者,仕途前程及子嗣延綿為重,佳人美色天下遍野,易可得易可舍,秦大人是,沈澤棠又何嘗不是?他修身養性理佛數年,非貪好色慾之輩,娶吾重在生兒育女傳繼香火,縱被他知妻子遭捕,實難瓦解其志;但若知吾懷其骨血,倒可令他躊躇難定。”
舜鈺抿抿嘴唇:“一旦這碗落子湯下肚……俗說水激石則鳴,人激志則宏,反增其鬥志,漲其氣力,此仗勝敗輸贏愈發難明。”
朱煜凝神沉吟:“聽你些話倒有相幫朕之意,雖是如此,但你以女之身入仕,擾亂朝綱,無視法紀實乃重罪不可赦,待得平定叛亂,你仍舊逃脫不得嚴懲。”
舜鈺接著話說:“既然左右是個死字,求皇上開恩容罪臣留下腹中胎兒,日後黃泉路上攜行作伴,不負一場母子緣份。”
朱煜默著未吭聲兒,馮雙林湊近低語:“她之言雖偏頗倒有些道理。今辰欽天監稟奏,數日夜觀星象,皆為五星連珠直指宮門,削藩平叛得天助矣,只是這婦嬰胎血實乃大腥之物,污穢能破大吉之兆,還望皇上三思而後行。”
朱煜思慮稍頃,朝舜鈺淡笑:“諒你為母護犢之心,朕亦動容,但仍需替朕做一樁事兒,你親筆寫封信箋告知沈澤棠,招他帶兵投城,若是不降,朕便將你綁上城頭,當其面剖腹取嬰,想來倒是壯觀!”
眾人聽得不寒而慄。
朱煜又命蔣太醫每日替舜鈺好生保胎,不得出半毫差池,即起身命公公前面引路去皇后宮中。
待房中再無閒人,舜鈺扶著床沿緩緩起身,這才發覺後背黏濕濕的汗透了衣裳。
……
已是一更天氣,馮雙林坐在暖轎中,搖搖晃晃往府邸抬行,本是闔眼養神,卻又覺心煩氣躁,伸手撩起車帘子,一股子寒涼之氣吸入肺腑,倒有了些許精神。
殘月隱沒雲端,花萼悄舒紅瓣,胡同口除有一株老梅樹,還有一個賣羊湯小攤子。
鍋里有連筋扯肉的大骨及翻滾不休的白湯,騰騰熱氣氤氳了昏黃的油燈,歪斜的幾張桌椅,僅坐著個年青人在吃酒。
他戴著黑笠,穿雪青棉袍,腰間卻別著一把繡春刀。
馮雙林從轎中走出,坐在年青人的對面,要了一碗羊湯。
年青人倒了盞酒給他,馮雙林接過吃一口又蹙眉放下。
“莫嫌糙,足以驅寒氣。”年青人執壺又倒一盞一飲而盡。
一碗羊湯擺到馮雙林面前,灑了紅紅的椒油和碧綠的芫荽,他用調羹劃散熱氣,舀出沉底薄薄的羊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