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尚閣的頂層,僅有一層燈火通明。刺客們選了非常好的一個位置,讓那些在樓閣屋頂的布穀德士兵們也注意不到我攀上了朝尚閣。
推窗而入後,我愣在了那過道里。雖然我知道不遠處拐角應該就有御前侍衛,但還是不自覺地愣在了那裡。小時候在朝尚閣和哥哥們在一起的記憶浮現了出來,自那之後這是第一次再一次回到了我自己原來的家裡。雖然上次被二哥送回單寧府也是待了一陣子,卻完全沒能夠接近被霸占的李府。
卓娜提亞把李府選做自己的住處,或許就是為了這個目的。為了讓我來找她,找得到她。
漫步過了迴廊,窗外看得到單寧府城坊陷入戰火的模樣。上一次見到單寧府如此狼煙滾滾,也是被博德人擄走的那一回。那時覺得戰場是地獄一般可怕的地方,就連自己熟悉的家鄉也會變成如此。多少年後,物是人非,面對硝煙瀰漫,我卻已經是習慣甚至麻木了。
這十多年,經歷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大多數卻都是苦難,事實也總是一次又一次令我失望。淪落為奴好不容易找到關心自己的人,卻被她硬推出了氈房告訴我「自由了」。好不容易與二哥重聚,卻得知了家裡人都被處斬已久的消息。自那之後憑著自己的意志去見她,卻意外的分開,之後又淪落為奴,重獲自由後天下大變。不斷追尋著她的腳步,路上不斷有人倒下,掉隊。我從單寧府到草原,從草原又回到單寧府,認識的人中死去的怕是已經多過了活著的,如此一想甚至不會有再多的感慨,只是麻木了而已。
我將你視為活下去的希望,至少支撐著我能夠繼續接受滿是苦難的世界吧。否則的話,我真的自己都不知道,繼續活著還有什麼用了。
她們告訴我,卓娜提亞就在這書閣里。門半掩,燈火透過窗紙瑩瑩而亮,仿佛城外的戰火都不存在一般。就在我上前準備推門時,一陣悽厲的動靜蓋過整棟房子。
外面下起了急雨。
推門而入,那人就坐在書桌旁,那一身白衣不是穿著,甚至可以說是掛著。手中捧著一本書,書桌上又凌亂的擺著幾本,就這燈籠橙黃的光而看。
她抬起了頭,還是那熟悉的面孔。卻憔悴了不少,仿佛我這裡是兩年半,她哪裡過了七年一樣。
這時我才注意到,為什麼一切都那麼奇怪,因為她在那裡依舊一襲白衣,卻白的過分了。正如說布穀德的可罕自詡白鷹一樣,仿佛真化身成了白鷹一樣。
「笙兒?」
那聲音稍微有些沙啞,但也是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叫法。我仿佛本能一樣脫口而出道:「提亞?」想要確認她是真實的,不會突然消失。
或許她也這麼想,她站起身來,拉正了幾乎滑落的衣袍,沒有再說話,只是捎帶驚奇的看著我,仿佛等待著什麼,仿佛害怕什麼發生。
「多少次,你叫完我就消失了。」她說道,那是抱怨的語氣。「多少次,我抬起頭你就走了。連正臉都不願意給我看看。」她向我走來,我則是沒注意到我也在向她走去。
「提亞,你的頭髮——」
卓娜提亞的頭髮,就如同雪絨一般,全部成了白色。與那膚色和衣袍一起,就像是會隨著刺眼的光而消失的仙子一般。它散落著,只是在一邊繫著一個藍色的髮帶,將鬢角一小撮發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