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疆還從未過得如此充實, 夜裡早早一沾著榻便能睡死過去,以至賀盛都常常尋不著我人影,何況太子。
我原先是在主帳裡頭讀書的, 無他,父兄深知我這賴皮性子, 得按在眼皮子底下了才放心。可太子殿下日日都去主帳, 每回都仿佛是正的不得了的大事,實則每回都是雷聲大雨點小, 像晨昏定省似的。小半個月後,父親不勝其煩,將我同分出來的軍務一同扔給了大哥, 叫他在自己帳中不必去主帳了。
而後太子殿下去主帳的次數便少了,問起來, 他便是一副誠懇好學的模樣, 說是如今諸多事務已然上手了,也就不必叨擾。只是路上還常常遇見, 便能一起走一段。時辰巧得很,我甚至都有幾分懷疑他是刻意等著的, 一日沒按捺住,問出了口,他淡淡回了一句:“你每回都是這個時辰,孤也只是恰好這個時辰打這裡過。”
可我分明是每回都不準點兒的,練武這樁事,說不來就是起了興致,多耽擱一會兒。倒不至他也恰恰耽擱在了這日上罷?只是記起了新近讀的“置身事外,且旁觀之,勿道其所以”,說白了即為看破不說破,便就不多言語。
北疆的春夏里是安穩的,這時節上牧草肥沃,正是契丹養精蓄銳的時候,在如此緊張的局勢下,是殘留的能喘口氣的間隙。新征的兵陸續入了營排了號,年輕新鮮因而帶了些橫衝直撞,像是往一鍋燜熟了的豆子裡頭倒了水嫩的新豆,一碰著油,底下又燒著火,便噼啪噼啪地炸開來。
我是很歡喜這個時候的,朝廷不欲重兵役,是以大批大批進新兵的舉動不常見。他們初來之時是盼著建功立業的,是一片一片連起來的朝氣,像旭日初升;過上些時日,便冷了下來,帶著午夜裡長長的嘆息,是撒一地霜的羌管悠悠。
可我也不歡喜這個時候。軍營里的人多了,往往意味著戰亂也就近了,這些鮮活便有許多永遠委頓在這兒,委頓的多了,人又少下去,又能安穩上一陣。
這委實是自相矛盾著,只要北疆一日不平,便矛盾一日。
待那些蹦蹦QQ的豆子也成了一鍋,蕭瑟的秋風已席捲塞上。賀盛捎給我的賀家姊姊的信裡頭問道今歲何時回上京,我心下想著怕是不那麼容易回得去,提筆卻寫道年節便回,又附了我前些日子親摘了又曬乾的珍珠梅的花兒,是上京沒有的。
賀盛說我瞧著一日比一日沉穩了,我心裡頭是不以為然的。分明是被安排了個滿當,哪來的空折騰?
秋風起兮雲飛揚,我將將讀到這一句,外頭還是個萬里無雲的天,父兄便陡然再度披了戰甲。所幸每每十天半月便告一段落,雖是誰也沒能討著好,也並不僵持。太子同賀盛也忙著,一時之間只剩了我一個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