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上、肩上灑了一層柔黃色花粉,日光將半舊的藍衫照得有些發白,眉骨傷處結痂醒目,卻難掩世家子弟的磊落從容。
靈鷙想起,前一世的他不過是個鄉野少年,高興便笑,不喜便棄,萬般於他皆是浮雲,也正是他身上這份灑脫自在讓靈鷙嚮往而羨慕,不管不顧地與他成了好友。
他們一道玩耍習武,十五年彈指一揮。可惜儘管有大執事溫祈庇佑,靈鷙與凡人為友一事最終還是沒能瞞過蓮魄。大掌祝蓮魄實乃白烏氏族長,她知情後極為不悅,要以私闖白烏禁地為由誅殺阿無兒。蓮魄的顧慮和時雨如出一轍,區區凡人竟能無視法術結界,其中必有妖異,不得不防。
靈鷙在灼熱難當的祭台下跪求了數個日夜,溫祈也將罪責攬於己身。最後蓮魄看在溫祈的份上饒了阿無兒一命,責令溫祈派出弓手值守於涼風坳,日後再有異族靠近一律格殺。靈鷙則被罰在鏡丘千影窟中靜修思過。說好了十年即可放他出關,靈鷙乖乖從命,誰知他在千影窟中足足被禁閉了六十年。
當年分別時,阿無兒十七歲,等到再見之日,靈鷙只稍長了一些,舊友已是老朽垂暮。
靈鷙趕上了見阿無兒最後一面。阿無兒幾乎已記不得靈鷙了,彌留之際,他躺在小山村的草房之中,神思忽而清明,手握“長生”,恍惚憶起自己少年時曾有過一個好友,是山中神仙所化,突然間就一去不回。他一世未將這個秘密宣之於口,說了別人也不信,漸漸地自己也以為是幻夢一場。
阿無兒死前什麼都沒說,只朝靈鷙笑了笑。就像六十年前他們在涼風坳道別,他也是笑笑而已。他們都以為明日還可再見。
靈鷙後來想到,蓮魄趕在阿無兒臨死前將他放出來也許並非巧合,更非仁慈之舉。她就是要讓靈鷙去見那凡人最後一面,好讓他知道凡人的一生如風中之燭轉瞬即滅,他的游離是多麼可笑而危險。
六十年而已,於白烏人不過短短一段光陰。蓮魄略施薄懲,她要的是靈鷙醒悟,要他懸崖勒馬。
靈鷙什麼都聽蓮魄的,不敢有半句怨言。然而他此番瞞著蓮魄下山,除了想要找到昊媖遺圖的線索,還有一個隱秘的心愿,那就是再見到轉世之後的阿無兒。
“我都老死過一次了,看上去還比你年長几歲。想來你不是人吧?”謝臻笑著對靈鷙說完,又指了指時雨和絨絨,“他、她也不是人……我這個人天生沒有慧根,偏偏容易被異類惦記。”
“你罵誰呢?誰是異類!”絨絨嗔道。
“身在人間,卻非凡人,不是異類是什麼?小丫頭,你是什麼變的?”
絨絨被謝臻輕描淡寫的語氣惹惱了,嘲弄道:“你以為是先有了凡人才有人形?萬物修行皆是為了變成你們的樣子?真是可笑透頂!你們不過是女媧大神依照自己樣貌塑成的胚子。殊不知天地大道的形態本就如此。若非靈氣凋零,你們這些濁物才是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