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婠站在人群後面聽了一會,朝何寄輕輕點頭,何寄聞及這事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當下便將人群拔開,讓秦婠進去。人群讓出路來,秦婠便一眼看到鋪中情形。
原來好好的鋪子已被砸得稀爛,桌椅翻倒,盤碗碎地,湯水菜肉灑了滿地,一夥穿著黑灰束腰袍的男人氣勢洶洶地站在堂上,將兩個人圍在中間。
「我不相信秦三太太會收鋪,三太太是位大善人,她說過這鋪子是為她女兒才租給我的,只要我煮這羊肉鍋一天,她就絕不會收回鋪面。你……你讓我見三太太,我當面同她說,別使這些下作手段。」其中一人年過四旬,灰褐的衣裳外頭還罩了件白色廚衣,正是既做老闆又當大廚的劉泉。
秦婠已不記得劉泉長什麼模樣,不過今日一見,記憶便撲面而來,當年精幹的男人,如今也已兩鬢花白。
劉泉的聲音不大,卻說得極堅定。
「你也說三太太有個女兒,那便該知道三太太只有這個女兒,女兒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媳婦,三房這是絕了戶了!這些鋪面田莊早晚也是別人的,也就是我可憐他們沒兒子送終,認她做了乾娘,日後就是她的繼子,不過是個區區鋪面,我乾娘怎會拂了我的意。你們快給我滾出去,這鋪面我已應承賃給我馮四叔,你們趕緊地滾。」秦傑冷笑道。他生得面白無須,五官端正,著一身月白衣袍,頗為英俊,只是眉眼舉動間透著市井流氣,一股子算計味。
「夫人您看,秦傑旁邊那個姓馮的,就是秦傑要借名賃鋪的人。」連氏指著站在秦傑旁的那人道。
秦婠望去,只見被秦傑喚作馮四叔的男人是個年過而立的髯面大漢,穿著褐金底的錦緞袍,手裡轉著兩顆玉球,看著便不像善類。她微眯了眼,頓住腳步——姓馮的四叔,她想起來了,這個馮四叔可不是陌生人。那是上輩子與秦家大房庶三子合夥來騙她母親的人,那一世大房庶出的第三子過繼到他們這房,結果卻將母親的產業盡數騙走,這輩子她已經提前暗示過母親了,每月往來的書信里她都要警示母親,所以這一世母親已漸漸疏遠秦舒,大房庶三子過繼的路子已經行不通,所以……
秦舒這是換了條路走?
如此想著,秦婠繼續往裡行去,卻聽得個清冷聲音,似夏日冰雹敲打在瓦:「原來你們秦家竟是這樣的虎狼之地,對外仗勢欺凌百姓,對內欺負無依婦孺,倒是叫人大開眼界。什麼清流名門,我說都是放/屁!」
那人言語雖粗,但由他說出來卻又不叫人厭惡,但有些放浪不羈的灑脫,秦婠不由多看他兩眼。這人背對著她,與劉泉並肩而站,顯然是他的幫手,不過衣著卻與時下眾人不同。三月春溫,他穿一襲天青色廣袖長袍,長發半綰,有半數卻散披在肩,因他身量削高,便似青竹一叢拔地而地,無需轉身也叫人覺得鶴立雞群。
「廢話少說,今日這鋪我收定了。把劉泉給我扔出去,再砸!」秦傑啐了他一口,惡聲道。
那梁四叔朝後退了小半步,手臂揮下,堂上的打手又衝上來開砸,那人將劉泉往旁邊推開,一手拎著壺酒仰頭灌下,酒液順唇角流下,他痛快大笑,吟了句「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貴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人已縱身而上,單手迎敵。
一時間堂上桌椅飛起,秦婠正走著,不妨裡面飛出張長凳,她矮身抱了頭,只聞得「啪」地巨響,那長凳被何寄一腳踹作兩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