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雲鶴一怔,面上露出思忖之色,旋即道:“也罷,世子從來不曾受這樣大的困頓,讓他出出這口悶氣也好。”
晏王點頭道:“杜先生進府內說話。”
杜雲鶴應了聲,將進王府之時,目光如無意般掃過周遭,卻見影影綽綽,有些看似路人商販的可疑人影晃動。
兩人進門之時,杜雲鶴道:“是太子的人麼?這許多年了,竟仍是不肯放心殿下。”
晏王笑道:“太子是個多疑的人,由他去吧,這許多年我也都習慣了,沒這些人在跟前兒晃,都覺著少些什麼似的。”
不提杜雲鶴忽然來至雲州,只說趙黼帶著人馬,滾滾出城。
張振跟雷揚一左一右,護衛在馬車兩側,這一次本不需要張振跟著,是他自己主動要求跟隨……其實不過是想看趙黼的行事罷了。
雲州距離齊州並不多遠,不足百里的路程,半天也就到了,若非顧忌趙黼的傷處,棄車騎馬的話,還會更早一些。
齊州軍早得知消息,一時如臨大敵。
世子趙黼帶人跟遼國金刀駙馬花啟宗於盤山死戰連日,幾乎兩敗俱傷,慘烈非常,世子更因此幾乎喪命,此事早已經傳遍附近三州。
齊州知府早在半月前便藉口家中事故,將齊州事務一概jiāo付通判處置,自己藉故逃走,只為避風頭。
而在齊州大營中,一名探子飛奔進內,跪地道:“報!世子趙黼所帶兵馬,已經在十里開外。”
褚天文揮手,那小兵倒退出去,褚天文來回踱步,嘆了數聲,抬頭看周圍將官。
在座的都是齊州軍中各校尉,參將等,卻一個個面如黑鐵,多半都垂頭喪氣,一句話不說。
褚天文端詳了會兒,皺眉道:“眾位,大家都知道世子的脾氣,他這一次來,只怕來意不善,眾位有什麼看法?”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做聲,褚天文道:“世子若發作起來,只怕誰也不能置身事外的,諸位為什麼一言不發?”
褚天文說完,才有一個虬髯漢子擰著濃眉,道:“這還有什麼可說的?既然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兒,就該擔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什麼可說!”
旁邊一個斯文些的將官勸阻道:“陳參軍!”
那陳參軍兀自滿面惱恨,道:“難道我說錯了麼?本該是雲州和齊州同心協力,可人家在前頭出血出力,我們卻在後面gān看著,算是什麼……”
還未說完,褚天文喝道:“住口!”
那陳參軍轉開頭去,褚天文滿臉的憂忠之色,苦口婆心似的道:“誰說我們是gān看著,如此鼠目寸光!這畢竟是齊州的地界,當時探子報說,發現遼軍向我齊州進發的蹤跡,我們難道還要貿然出擊?自然要以齊州的安危為要!行軍用兵之道,自然要根據萬變之軍qíng做出調整判斷,萬沒有撇開齊州,去救援雲州的道理!”
也有幾個人點頭附和。褚天文皺眉想了會兒,又長嘆道:“何況勝敗乃兵家常事,且世子如今不是好端端的麼?他若是明白大義的,自然不會造次。”
這樣說了數句,又有探子來報說道:“世子的車駕已經在三里開外。”
眾將士都有些不安起來,褚天文環顧周遭,道:“不必怕,晏王世子xing子雖差,可是我們都是奉命行事,並沒有錯處,難道他敢亂來不成?這畢竟是軍中,於軍中作亂,非同小可!他若敢行,難道不怕太子、皇上也不饒他?”
有幾個將官是褚天文的心腹,當下才慢慢地有些定了心,又拍馬屁。
其中一個笑說:“監軍說的極是,這世子素日胡鬧,不過仗著皇上寵愛罷了,倘若他果然犯了大忌,難道皇上還會護著他?他若是個聰明的,就不敢如此。”
另一個也笑道:“賈參軍言之有理。”
有幾個並不肯信服的,彼此對視,眼中皆有怒意,卻敢怒而不敢言。
褚天文抖了抖衣袖,道:“看看世子也該到了,大家都振作些,隨我迎接世子罷了。”
那陳校尉因心中不滿,便走在最後,誰知卻見一人扭身仍退回內堂,他看一眼,只以為或者另有什麼事兒,也未在意。
眾人才出門,就見一個小兵風似的跑進來,差點兒跟前頭的褚天文撞個滿懷,忙剎住腳道:“晏王世子……世子進大營了!”
褚天文忙問:“帶了多少人?”
那小兵道:“看著有一兩百人。”
褚天文聽了,笑道:“聽見了麼?才一兩百人。”
褚天文自忖:趙黼如果存心鬧事,斷沒有帶這麼點兒人過來的道理。
當下揮退那小兵,放心大膽地往外而行,才轉出軍機堂,驀地止步。
身後齊州將官們也都齊齊地剎住步子,卻見眼前,來了一隊人馬,分兩列往前而行。
人人都著清一色的黑色鐵甲衣,腰間按刀,頭上都綁著雪一樣的飄帶,隨著行進隨風揚起,仿佛白幡烈烈。
每個人都臉色肅然,靜默往前而行,耳畔只聽見嚓嚓地腳步聲,雖然沒有一絲說話的聲響,卻捲地一股肅穆而濃烈的殺氣撲面而來,令人打心底戰慄。
正中間兒,卻有四個兵士,抬了一頂馱轎,上頭高高坐著的人,鳳眸龍睛,氣質殊然,身上是玄色滾龍袍,頭上也同繫著一條雪色緞帶,只是那臉色,卻仿佛也跟這緞帶一樣雪白,同那玄衣相襯,幾乎黑白分明。
雖人有些清癯消瘦,揣著手兒,似懶洋洋地窩在馱轎里,可抬眸之時,眼神清冽肅殺,又因他人在高處,越發似俯視眾生般,眼神之中,天然一種如藐視地上蟲豸般的鄙夷輕慢。
褚天文左右看看,見這陣仗,不知所以,便笑了笑迎上:“不知世子前來,有失遠迎。”
此刻趙黼仍是揣手在袖子裡,眼皮兒也沒抬一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