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鬟道:“我知道,四爺說的有理,只是……我顧不得那許多了。”
眼前忽地又出現那夜別離,馬車裡看著趙黼臉如慘雪,又想到趙莊身死一節,忍不住墜淚:“太子殿下夫婦已經沒了,聖上又曾害他,他一個人孤零零的,我本來想好歹周全他的xing命,就算……冒天下大不韙,誰知道蕭利天又藏私心,原來竟沒有一個人對他是真心。”
吸了吸鼻子,雲鬟道:“四爺,放我去,求你讓我去找他。我想陪著他……我也一定會找到他,在找到他之前,我會留神提防,不會出事……”
她還要許諾,白樘道:“夠了。”
冷若堅冰,迎面而來。
猝不及防,雲鬟惶然停口。
白樘將手移去,負手走開數步。
他的目光所及,是亭子外蒼蒼層疊的林木,yīn向的枝椏上兀自抱著團雪,如一團團潔淨的小小棉絮。
風雨亭的檐上因向陽,雪水兀自滴滴答答落個不停,宛如雨落。
這水晶簾外,偏偏晴光正起。
方才抱她落地之時,有兩滴打在他的中衣領上,此刻那寒濕沁透,心中復有一點寒意。
白樘忙閉上雙眼,暗中調息了片刻,勉qiáng將那心頭的寒壓下。
身後那人默默無言,白樘想回頭相看,卻又止住,只道:“不管你說什麼,我是不會任由你去的。”
雲鬟方才正忐忑地等待回答,聽了這句,就宛如退路都被斷絕了,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白樘道:“趁著聖上尚未知曉此事,你隨我……”
他總算鎮定了心神,那“回去”兩字尚未出口,卻聽雲鬟道:“為什麼?”
白樘皺眉,雲鬟道:“上回我跳了太平河,尚書冒著欺君之罪幫我隱瞞,為什麼這一次要如此相待?”
白樘道:“我說過,並不是每次都會縱容你。”
雲鬟道:“我不懂。”
白樘道:“你不需要懂。”他上前一步,似要陪她回去。
雲鬟見狀,不顧一切跳下台階,她竟是yù當面而逃走。
白樘心頭怒起:“你還不站住!”
雲鬟因只顧要逃,慌不擇路,一腳踩入那泥水之中,撲在地上。
那玄青色的羽緞大氅垂地浸落,頓時被污了半邊,就如青色的羽翼染了塵垢。
雲鬟卻又忙爬起來,撲稜稜地,仍是要去。
白樘見她跌倒,本以為她會就此打住,沒想到竟如此執著,當即輕輕躍落下來,閃身擋在她的身前,竟喝道:“崔雲鬟!”
雲鬟正往前急奔,一腳踩出,底下的泥水飛濺,頓時也污了白樘的半邊袍擺。
她驚地睜大雙眸,看著他袍擺上那凌亂而明顯的泥點兒,髒水亦極快地洇開。
這一方緞擺,本極潔淨平整,如今卻被她弄得污髒了。
雲鬟愣愣地看著,腳下卻也因此而停住。
白樘未曾留意,只道:“你到底是如何鬼迷心竅了?當初……我縱你離開,不為別的,只是因知道你的心中苦楚,知道若非是有令你無法活下去的因由,決不至於跳河死遁那樣決絕。故而我才容你。——但是如今,你是在做什麼?你竟是為了他,想去赴死?”
雲鬟心中茫然,卻並不想這個問題,只是盯著他原本gān淨無瑕的袍子上那些因她而生的污漬,這般醒目,如此刺眼。
雲鬟道:“四爺從來都是個極理智公正的人,怎麼……竟然會為了我著想了?”
白樘眼神略略閃爍,雲鬟道:“若今日是別人自去赴死,四爺也會這般苦苦攔阻?”
白樘垂眸看她,終於淡淡道:“不會。”
雲鬟不由道:“那又為什麼破例要攔我?”
她目之所見,他頸間jiāo疊的雪白中衣領上,微微凸出的喉結極明顯地動了一動。
這般微小的變化,卻讓雲鬟有種驚悸驚心之感。
風雨亭檐上的水珠噼里啪啦地亂落,似置身雨中,遍體濕寒。
良久,白樘輕聲問道:“先前在宮內你曾對我說過的話,是什麼意思?”
雲鬟想不到他竟會在此刻忽然問起這句,目光轉動,掠過那滴落的雪水,濺起的水花,枝頭的雪隨風搖曳,飄飄灑灑地墜落。
她聽到自己的呼吸聲,短促而不安:“我……”
白樘道:“為什麼,我對你好……你會消受不起?”
目光游弋,最後仍是落在他袍擺的污漬上:“我會害了四爺的。”
白樘唇角微微一動:“害了我?你指的是什麼?”
雲鬟不能答,卻聽白樘說道:“莫非,是靜王想讓你嫁給我的事?”
雲鬟原本尚在猜測他到底知不知qíng,如今聽了這句,只得澀聲道:“是。”
白樘道:“你為何說是害我?”
這會兒寒風肆nüè,白日青天,長亭官道,本不是說話的地方。
何況這件事又不是什麼能拿來仔細議論的。
幸而此刻路上並無行人,只林子裡有些野鳥,時而翻飛啼叫。
雲鬟咬牙道:“其一,我、我心有所屬,四爺是知道的。”
白樘漠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