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僚見他不說,就道:“這件事的確是古怪,我瞧著你平日裡也好好地,怎麼別個不革職,偏是你?咱們這些人,不比那些大家,又沒有根底的,若是不知不覺里得罪了什麼大人物,可最了不得的,人家一根手指頭也能把咱們摁死。”
孫紹祖皺著眉,說道:“我前些日子,是不小心衝撞了一人,只不過……那家子說起來來頭不小,但早不如從前了。”
他同僚聽了這個,就說道:“咳,我說孫兄,你怎地這麼天真爛漫的?你得罪那人,定然是京內的大族罷了?你可有聽說?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隨便是哪個,我們也是得罪不起的,人家根底深厚,若是真的要擺弄你我,還不是彈指之間的事兒?你平日裡倒是挺jīng明一個人,怎地偏在這上頭犯了糊塗?”
孫紹祖被他一說,也覺得驚心,便說道:“說起來我當時也沒怎麼衝撞他,是他一心找我的不是來著……難道真箇兒是他暗地裡弄我?”那人問道:“你說來說去,竟是何人?”孫紹祖說道:“如今我也不瞞你了,那人就是寧國府的珍大爺。”那人一聽,變了面色,便說道:“孫兄啊孫兄,你這可是聰明一世胡塗一時,這京內,誰不知道寧榮兩府是不能招惹的,府上福蔭深厚不說,這數年來,京城內哪個達官貴人跟他們沒有往來?前些日子寧國府裡頭那不過是個小輩兒的奶奶沒了,鬧騰的多少人知道?那些西寧郡王,北靜郡王,南平郡王……以及諸多的王公大臣們,紛紛地就去弔祭,半個城裡都知道的,可見他們家來頭多大?連這些王侯們都趨之若鶩,你竟然還說是什麼不如從前?我看你將來卻是死都不知怎麼死的!”
孫紹祖聽到此處,面如土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同僚就又說道:“對了孫兄,我聽聞孫兄祖上似乎也是寧國府出身的,按理說應該是極好的,怎麼竟反而得罪了呢……另外,你不是同那榮國府的二姑娘結了親了麼?如是這樣,那府里珍大爺怎樣兒也不該為難你的呀?”
孫紹祖一個字也說不出,憋了半天,只說道:“咳,別提了……”唉聲嘆氣。他同僚就說道:“那孫兄目前想如何?”孫紹祖賭氣說道:“我能如何?真是他想對付我,我又不能跟他硬拼的,只能受著!”
他同僚就說道:“孫兄,話不能這麼說,大丈夫能屈能伸,依我看,孫兄是怎麼得罪了他的,找個法兒兜回來就是了,也許哄得那珍大爺高興了,這官兒依舊也就回來了呢,畢竟跟那府里是親,或者孫兄你攛掇一下奶奶,讓她回娘家說一下兒qíng,也就完了,何其容易的事?”
孫紹祖啞巴吃huáng連,有苦說不出,別說是迎chūn替他說qíng了,他如今哪裡能見到迎chūn?就說榮國府里,如今還鬧著跟他和離呢。這樣丟臉之事,一時卻難以說出口來。
此後幾日,孫紹祖將傷養的好些了,便出門來,向著榮國府而去。這幾日他左思右想,總覺得只是拖著不是個法兒,大丈夫安身立命,還是官職要緊些,若是沒有一官半職的,他真箇兒什麼也不是了,家門的名聲也給他墜了。孫紹祖又跟家裡人商量了一番,便想著此事是從迎chūn開始的,如今便想去榮國府,好歹先將迎chūn哄回來。
孫紹祖到了榮國府上,進了門,卻見小廝們望著他,有些皮笑ròu不笑的,孫紹祖堂上坐了半晌,正嘿然無味,卻見裡頭轉出來個粉妝玉琢的哥兒,便衝著他行禮,口裡說道:“想必這位就是二姐夫了,有禮有禮。”
孫紹祖見他容貌談吐,又聽他如此喚自己,便知道他是榮國府那有名的銜玉而生的寶玉,便急忙笑著行禮說道:“寶兄弟不用客氣。”
寶玉冷笑著,將孫紹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見此人倒是還好容貌,只不過因前些日子受了傷,弄得有些兒láng狽,丟了幾分氣勢,寶玉便想道:“人說是‘衣冠禽shòu’,如今看來,此人倒是最好詮釋了。”
寶玉便說道:“不知你這一番來,是何意思?”孫紹祖說道:“特地來接你二姐姐的。”寶玉說道:“這樣……那你便請回罷,我二姐姐已經不回家去了。”孫紹祖還做不解,只說道:“這是何意?”寶玉冷笑,說道:“我先前因你跟我二姐姐姻緣一場,叫你一聲二姐夫,你別會錯了意,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我二姐姐被你nüè待許久,早涼了心,如今是鐵了心要跟你和離的,前度我哥哥不是同你說了麼?你當我蒙在鼓裡呢!”
孫紹祖聽他言語利落,眉眼裡也冷颼颼的,心頭也覺得微寒,想道:“人都說榮國府的這寶二爺是有名的腹內糙莽,無知糊塗的,怎麼竟全不是這樣子,說話這樣厲害,讓人驚異!”
寶玉見他不言,就說道:“我哥哥好言好語同你說,你識相的便應了就好,大家兩相快活,不傷體面!你若不答應也無關緊要,左右我二姐姐是鐵了心不回去了的,免得被你家害死,我們要人也沒出要去,你若是不從,要告官要如何,任憑你去!”
孫紹祖聽寶玉訓他,起初還火起,就想發作,然而轉念一想,自己的官職都給革了,如今還拿什麼跟人家抗?便忍氣吞聲起來,也不辯解。
寶玉本聽說他驕橫跋扈,還以為他能說上兩句,如今見他不言語,知道他心虛卑怯了,因此心中越發鄙夷,兩個正冷言說著,卻見賈璉踱步出來,一見孫紹祖,便露出笑容來,上前行禮,說道:“孫兄來了?方才有些事qíng耽擱了,勞你久侯。”
孫紹祖正吃了寶玉的氣,見賈璉一臉chūn風和煦,才鬆了口氣,轉怒為喜,說道:“璉二爺百忙之中來見,我已經感激不盡。”兩個假惺惺地,權當前回子的不痛快是過眼雲煙。
兩人落座了,賈璉便說道:“不知孫兄所來為何?”孫紹祖就說道:“是來請二姐姐回去的。”賈璉就笑道:“這話糊塗了……孫兄沒睡醒不成?上回我同孫兄說的好好地,若是孫兄答應和離,大家以後不傷體面,仍舊是好好相處的,這回來,我還以為孫兄是想通了呢,怎麼還要廝纏不成?如此不開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