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午後閒暇無事,明瑜記得從前她常會在這裡臨了荷香讀書作畫。那時不知道這辰光的美好,有時還會抱怨煩悶無趣。現在才知道,就算是這樣靜靜坐在岸邊憑風觀荷,也是一種安寧的幸福。
***
晚膳時分。
阮家分支眾多。除去同個祖公的堂叔伯各家,阮老太太自己親生的就只阮洪天一個,所以一直都住在榮蔭堂的隨禧園中。阮洪天是個出名的孝子,對母親百般孝敬。老太太年歲漸高,每日也不大出來,只隔幾日會一道用頓晚膳,平時身邊有從前陪嫁過來的容媽媽帶著冬梅冬雪幾個丫頭跟著。
明瑜到了飯堂之時,見裡面已經站滿了伺候用飯的丫頭婆子,比自己小兩歲的庶出妹妹阮明珮也已經到了,一雙眼睛正四處亂轉,看見明瑜,立刻笑嘻嘻迎了過來,叫了聲“阿姐”。
明珮是已經沒了的劉姨娘生的,相貌隨了她娘,杏核眼,櫻桃嘴,身量雖小,只已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那劉姨娘是江氏嫁過來前就有的一個通房,後來生了明珮,就被抬成了妾。只是命薄,生了後身子就一直不好,靠了藥一直熬到明珮六歲之時,這才病去了。這兩年明珮就一直就跟著江氏過。江氏出身,為人溫婉,對這個庶出的女兒也極是用心,吃穿用度教養與明瑜都一般無二。只是明珮從前也不知是不是被劉姨娘教過什麼,頗有心計。曉得自己是庶出身份,總覺得家中下人看待自己與那個姐姐有些不同,且父親又偏愛姐姐,心中更是存了個疙瘩。只不過面上沒顯出來,平日看見明瑜反而滿口奉承。
明瑜記得前世自己出嫁後的第二年,從江州來信中知道明珮也嫁給了本城一個官員家的兒子做正房。那時阮洪天已經受了太守官職,再配以這樣的家財,所以對方非但沒有嫌棄明珮的庶出身份,反倒是他先上門來求親的。及至再幾年後父親獲罪,沒了榮蔭堂這方高瓦的覆蔽,連自己這個嫁入侯府的嫡女也落得這般下場,她想來更不會好到哪裡去。
明瑜從前不待見她這xing子,所以姐妹兩個關係也只一般。如今重活一世,再看明珮卻大不一樣了,在她眼裡,明珮不過是個孩子而已,便是那些摩擦,現在想起來,也都並非你死我活的緣由。自己一個死過一回的大人,若連這點心思也放不開,那就真的白活一回了。思及此,便朝她點頭微微笑了下,應了聲“妹妹”。
明珮不過是應景叫她而已,見這姐姐不似從前那般對自己態度冷淡,心中有些納罕,站到了她身邊時還不住偷眼打量幾下。
明瑜安靜等了片刻,聽見前堂珠簾被撥動的聲音,傳來一陣和著拐杖拄地的走路聲。曉得是人過來了,jīng神一振,壓下心中的微微緊張,看了過去,見穿一身菘藍團福紋、鬢髮灰白的阮老太太正柱了拐杖被簇擁了過來,身邊左右是江氏和自己的父親阮洪天,身後跟了冬梅冬雪及另些隨禧園裡的小丫頭。
阮洪天此時三十左右,正當壯年。明瑜記得自己小時一直覺得父親是這世上最英偉的男子。再次打量,也是如此。現在的父親,年輕又英俊,舉手投足間都帶了豪邁之風。自己前世之所以會中意那個錯看的人,求了父母用了千方百計把自己嫁了過去,只怕也不過是在那人的身上依稀看到了父親的影子吧?記得早幾年自己還小時,經常會撲到他懷裡,他也把自己舉得高高,用有鬍渣的臉去刺她的臉蛋,父女倆嬉笑不停。後來漸大了些,這才改了沒這樣親熱。如今想起,心中竟是極度懷念。
明瑜心中激動,朝前走了半步,先叫了聲“祖母”,正要再叫爹,阮洪天已是看見明瑜,疾走幾步到她跟前,打量了下笑道:“阿瑜可好全了?若還腳軟,再休息幾日。”
“瑜丫頭是隨她娘去做善落水的,有她娘的這善心,佛祖自然保佑。”
明瑜還沒回答,老太太已是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
當年老太太有心把自己的一個遠房侄女嫁給兒子,不想明瑜祖父卻求了門這樣的親。且江氏入門後不過只生了個明瑜,阮洪天自前頭那個妾沒了後,也並無再納妾的意思。所以這麼多年,任是江氏百般用心侍奉,老太太對她就是隔了層紗,對明瑜自然也不喜。
“已經全好了。爹放心。”
明瑜見江氏神色有些黯然,心中也是難過,只作沒看見,朝阮洪天點頭笑道。
阮洪天笑了下,拍拍她肩道:“上去坐吧。”
明瑜等老太太坐在了主位,父母兩個分坐左右,這才坐了,明珮也坐在了她下手。
阮家人吃飯之時,講究不說話。菜一道道魚貫送了上來,不過略微嘗了幾筷,有些連動都沒動過就原樣撤了下去。明瑜吃了半碗香稻飯,兩個瓤jī卷,肚子也就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