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世鈞方才把藍珍珠撇給善水,自己臨陣脫逃,也算無奈之舉。起先在巴矢部時,巴矢王當眾提出要把女兒嫁他,他當時未一口回絕,一是考慮對方顏面,二來,也想藉此敲山震虎,向當時還在觀望的由都部和一gān小部族施壓,bī迫他們表態。至於過後,等洛京的旨意一下,自然也就沒他什麼事了。只是他千算萬算都算好,有一樣卻沒算進去,那就是這當事人藍珍珠,行事略有幾分霍熙玉的風采,居然暗中跑到鳳翔衛找他,還死活不肯回去。他只好一邊將她安排在驛館裡派人護好,一邊著人去通知巴矢部接回去。沒想到今天一回節度使府邸就被她逮了個正著。她又不是自己的親妹子,不能虎下臉訓斥,若是溫言軟語,又怕好容易才哄住的老婆要吃醋著惱,這“度”實在不好把握,想到善水反正不是面人,也不是不識大體的,gān脆便放心把燙手山芋丟給了她,省得自己一個不好落個兩面不是人,這才三十六計走為上。
他當時對善水說,藩台營里有急事,也不是全在撒謊,倒確實是有事。
興慶府的冬天,本就氣候嚴寒,且今年入冬的初雪,竟比往常至少還提早了半個月。劉九德下了台,卻給他丟了個爛攤子。前些日給數萬士兵發放冬衣之時,才知道不但府庫中存備冬衣短缺,而且已有冬衣,內夾棉絮全都摻雜碎布爛絮,根本無法抵禦這樣的嚴寒天氣。士兵禦寒之衣短缺,自然不是小事。他已令人就近調來部分冬衣發放,只是缺口巨大,一時難籌,最後全憑自己的臉面,才從毗鄰的豐州天德軍那裡調到萬件冬衣,正在加急趕送的路上。
霍世鈞到了藩台營,向已經被擢升為副將的部屬宋篤行問了此事,被告知不日即將送到,這才放心。又處置了些這兩日他不在時堆積下的緊急公務,抬頭見外面天色已黑。自己離開已有些時候,這時刻,那藍珍珠就算沒被善水勸退,想必也是被安撫過了,便起身打馬回府。
節度使府邸里,善水正陪藍珍珠在正房側的邊廂里用飯,見她愁眉苦臉胃口不開,忍住了笑,往她碗裡夾了片芫爆仔鴿,勸道:“我事先不曉得妹妹在,這菜色大約不合你胃口。你若多留幾日,我便吩咐廚子照你口味做菜。妹妹你多吃些,若是瘦了,回去你父王該怪我招待不周了。”
藍珍珠沒jīng打采地劃拉著面前碗裡的菜,擔心著她爹會不會不聽顧她的心意,執意讓她嫁霍世鈞。忽然聽見門外丫頭道了一句:“霍大人回了!”手一抖,筷子差點脫手而出。
霍世鈞腹中正飢,一掀帘子,挾了股寒氣進來,看見善水正與藍珍珠用飯,掃了眼臉色微變的藍珍珠,便對善水笑道:“備我的了嗎?我還沒吃。”
善水起身迎了上去,一邊吩咐侍立在一邊的雨晴去取碗箸,一邊替他解積落了雪的大氅。邊上的藍珍珠已經猛地站了起來,飛快道:“世子妃,我吃飽了。我先走了。”說罷低頭匆匆而去。
霍世鈞見自己一進來,藍珍珠就神色大變,一臉的驚恐,看著自己的眼神里滿是嫌惡,走時還遠遠繞過,仿佛他身上沾了什麼穢物。對此雖然樂見,卻也有些奇怪,等坐了下來,待善水替他盛湯時,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先前跟她說了什麼?她忽然像很怕我?”
善水把一小碗山珍烏jī湯送到了他面前,笑吟吟道:“你吃你的飯就是。管我們女人的事做什麼?”
☆、第四十八章
有佳肴,有美酒,有妙人。她遞碗夾菜,笑語盈盈,殷勤服侍。這樣的一頓飯,霍世鈞自然吃得津津有味,平日三碗,這頓再添一碗也不在話下。飯畢回房之後,這般擁衾圍爐的大好時光,自然不能空錯過,待上chuáng解衣,卻曉得她今天正來月事,這才只得作罷,擁住了摸捏一番後睡下。
屋子裡炭旺,身側霍世鈞散出的體溫也不啻小火爐。善水睡到半夜醒來,黑暗裡覺到後背微微發汗,他的臂正摟住自己的腰身,兩人身體相貼,便將他手輕輕抬開,自己往裡挪了下。剛一動,聽他喉嚨里含糊咕嚕一聲,又靠了過來。停了片刻,正要再往裡挪,耳畔忽然響起一陣急促拍門聲。
寂闃深夜,這樣的拍門聲本就刺耳,等聽到“世子!出事了!”這樣的焦急喊聲,則更叫人心驚ròu跳。
善水一僵,她身側的霍世鈞已經翻身而起,掀開錦帳下榻,俄而燈火亮起,披衣開門。
被府中管事領來的人,一個是宋篤行,邊上另有一個面帶血污的軍官,二人都是神色焦惶。宋篤行連帽都未戴,發上沾滿冰雪,額頭卻有熱汗。
“出了什麼事?”
霍世鈞目光掃過那軍官,眸光一暗,沉聲問道。
宋篤行還未開口,那軍官便噗通下跪,喘息著道:“世子,我奉命押豐州軍資,過來一路謹慎,前夜卻在台子崗一帶遭不明身份者伏擊,兄弟們死傷過半,軍資盡數被奪往北而去,追趕不上!”
霍世鈞臉色大變,怒道:“廉青!連這種事你都能辦砸,還有臉回來見我?你這腦袋留著還有什麼用?”
廉青額頭汗如雨下,一時心死如灰。他跟隨霍世鈞多年,是他得力gān將,也最清楚這位霍姓世子的秉xing。豐州軍資,事關藩台營數萬將士過冬禦寒,在這嚴寒地帶,就是xing命jiāo關的大事。他卻馬前失蹄把差事辦砸,不啻戰場帶兵全軍覆沒,霍世鈞又怎會輕易饒他?且就算他肯放他一馬,他自己也再無顏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