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活於世上,籌謀自是第一。只那樣的qíng狀下,我既先錯在先了,若還思前慮後顧念自己的功與名,我霍世鈞再有何顏去面對你?柔兒,說起後悔,我此刻確實也是有的。我唯一的後悔,就是不該半道撇下你,這才讓人有機可趁,往後有段時間,我恐怕再也無法護住你和我母親她們了……”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凝視著她,緩緩道,“我這一生,若是真的再難得志,到死我唯一所能責的,也只是自己的庸碌與無能。與你又有何gān?”
善水壓住心中起伏,道:“楚惜之,她那日後來被侍衛制住帶回,你想知道她如何了嗎?”不等他回答,又道:“就在過來看你之前,我叫人送了一杯毒酒過去,傳了我的話。我說,她若不願死,我會照你先前的意思,派人送她回鄉,算是全了你對她的心意。她若想死,不必再去賦橋躍下那麼多事,喝了這杯毒酒便是。”
“所以我回去後,她可能已經被送走了,也有可能死了,死於我的手。”善水凝視著他,唇邊浮出一絲譏笑,“少衡,我從前就對你說過,我這個人氣量狹小乃至睚眥必報。我知道你不忍她死,哪怕到了現在,你恐怕也不會對她真的如何。但我卻不一樣。這樣的處置,是我最大限度的容忍,她死或不死,就在她的一念。她曾是你的女人,所以我告訴了你。你若責怪我,責怪便是,我也不會放心上。”
“我過來看你,就是為了讓你知道這個。現在話說完了,瞧你在這裡也不錯,我就放心了。娘因為你的事臥病不起,我也不能久留,我先走了。等你動身的那天,我會再來看你。”
善水平靜地說完,轉身離去。
霍世鈞怔怔望著她的背影,就在她的手搭上門的時候,大步到了她身後,從後抱住了她腰身,低頭把自己的臉壓在她冰涼而柔順的髮髻之上,用一種近乎乞求般的聲音低低地道:“柔兒,別這樣對我。我知道是我錯了……”
他緊緊地抱著她柔軟的身子,仿佛一鬆手,她就會從自己眼前消失一般。
“柔兒,我都知道了。你為了我,甚至到了皇上面前,當著那麼多的人說了那晚的事。全是我的錯,才會讓你這樣蒙羞……”
他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這才發現她已淚流滿面。
“柔兒,柔兒,是我的錯……”
他將她抱了起來,回到榻上,讓她像個孩子般地坐在自己腿上,叫著她的名,不停地認錯。
善水終於忍不住,憋了許久的qíng緒在一刻得以傾瀉,淚流得更凶,哽咽著道:“一個女人終其一生,能得到男人這樣一次全然不顧一切的保護,我本來應該很幸福,哪怕是跟你一道去死,我也無怨。可是少衡,這世上不止只有我們兩個。做過的事已經發生,再多說也沒用,我更不想你聽你再向我認什麼錯。我只要你給我保證,你往後一定要好好的……”
他緊緊地抱住她,心中痛悔與憐惜jiāo織,“我保證。我不但會好好的,我還要給你這世上我能想到的最高貴的一切榮華,你相信我。”
善水的qíng緒漸漸地平復了下來,嘆了一聲,靠在他懷裡,“過些天,你就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了。”
霍世鈞道:“柔兒,你不用跟我流去那裡的……”
善水道:“我不會跟你去的。”
霍世鈞自然也不願她跟隨自己一道過去。雖然有個官名,其實仍無異於流放。只是此刻真聽到這樣的話從她口中出來,還是微微有些心酸,苦笑道:“柔兒……你真……”
善水凝視他片刻,再次嘆了口氣,把他的手牽到自己的小腹處,慢慢道:“傻子,你想什麼呢,我不能跟你去,是因為我這裡已經有了你的骨ròu啦。”——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讀者輕寒扔了一顆地雷
☆、第72章
景佑二十二年,夏。
時光是種奇妙的東西。它化窮冬為陽chūn、蒙昧為智慧、黯淡為光明、篤信為大惑,它也能叫一個原本如傳奇般的名字漸漸埋沒下去,直到再也沒有人提起,仿佛它只是划過穹空之上的一顆流星,光芒過去之後,它留下的曾讓人仰望的燦爛軌跡也就徹底消散了。
霍世鈞就是大元天空上這樣的一顆流星。
將近三年的時間過去了。洛京中的人,現在偶爾就算提到他,也沒人再講述他當年英威沙場的顯赫戰功,甚至連曾經叫人詬病的冷酷與殘bào,也不大被提起了,能叫人還可津津樂道的,或許還是三年前將飛仙樓付之一炬的那場大火了。
坊間傳說,就是因為這位曾經位極人臣卻又從雲端驟然跌落的風流男子獲罪遠發天涯海角,今生恐難再次相見,所以那位著名的美人才不惜以身殉qíng,自焚於與他當年相識相知的飛仙樓中。有了這樣一段感天動地的附會,也就沒有人去責備當年這一場曾禍及半條街的沖天大火,反為痴qíng女子的忠貞與剛烈幽思綿綿、興嘆不已。
善水到了現在,有時偶爾想起這件事的時候,還是不得不承認,其實到了最後,自己還是敗在了楚惜之的手上――當年她選擇了離京,善水便如約派人送她離開。隨之而來的,便是那一場慘烈的大火。
據說,楚惜之死的時候,是躺在當年曾與qíng人渡過無數甜蜜時光的那張chuáng榻之上。也是這場大火,把她對這個男人的所有愛與恨定格在了這一瞬間。
說不上善水心中的刺,只能算是一段她不願再回首的記憶。自然了,事qíng都過去了,善水不會和自己過不去的。這三年的如水光yīn里,她撫育她的龍鳳雙胞胎羊兒和鴉兒,侍奉著婆母葉王妃,盡職盡責地扮演著一個母親和兒媳的角色。
去年chūn時,纏綿病榻許久的穆太后撒手人寰。她的離去,對這個帝國並沒有造成什麼大的影響。三年以來,邊境安寧,四海昇平。非要說有什麼變化的話,那就是朝堂之上,穆家的勢力並未因穆太后的離去有所削弱,漸漸反倒有與鍾家並駕齊驅的局面。且皇帝似乎有心培植新的勢力,這兩年接連開科,廢黜長久沿襲的考生認拜到學政官員門下為恩師的慣例,以天子門生直接取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