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還沒說完,看見本來跪在他身前的公主已經站了起來,轉身裙裾飄拂,幾步就到了他面前站定。
那種他曾經念念不忘,終於因為光yīn的流逝再也無法捕捉,而就在這一瞬間,仿佛再次迅速喚醒了他記憶的那種幽涼馥郁的氣息,朝他毫無遮掩地再次撲了過來,他微微抖了一下。
“我招你為駙馬,可是委屈了你?”
她冷冷問道。
步效遠抬頭,見她居高望下,眉間淡淡聚了絲戾氣,一雙秋水般的明眸盯著自己。腦海里頓時又浮現出了那個夜裡,她的手掌朝自己揮過來時的qíng景。那時的她,應該也是現在這樣的表qíng吧?
“不是,沒有……”
他的臉微微熱了起來,不敢再看她眼睛,低下了下頭,有些結巴地說道。
“我先頭既然已經對天起誓過,你現在又說沒委屈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卻,你當我是什麼人,能容你這般輕慢?”
她的聲音冰冷,仿佛一條帶了寒意的細細的蛇,鑽進了步效遠的心裡。他下意識地抬頭,又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那種帶了厭憎的冷淡目光。瞬間,他從裡到外地石化了,心中只是不停地想:她明明不喜歡我,為什麼卻一定要我做她的駙馬?
步效遠大概永遠也不會想清楚,公主也不需要他想清楚。他還在茫然的時候,她已經轉身再次跪回了剛才的地方,對著女皇說道:“陛下,我的駙馬,並非我自己所選,而是天代我選定,違逆怕有折福。請陛下擇日為我完婚,以守誓約。”
女皇不再說話,把目光定在了步效遠的身上,凝視片刻,終於在大臣們的嗡嗡議論聲中站了起來。全場立刻靜寂了下來,無數的目光聚在了站得最高的女皇的身上。
“太史令。”
她終於說道。
被叫到了的太史令急忙出列。
“你擇選一個huáng道吉日,昌平公主和駙馬完婚合卺。”
“陛下,臣早幾日就已經查看過曆法,後日恰逢青龍、明堂、金匱、天德、玉堂、司命六辰值日,正是個huáng道吉日。若是錯過,就要等到下次月了。”
女皇一怔,目光再次掠過了站著的昌平和仍跪在地上,垂首隻能看到闊額的步效遠,略微沉吟了下,仿佛自言自語道:“後日……未免cao之過急了些……”
“陛下,”剛才那得了平身歸位的輔國公因為座次列在女皇左手邊的最前一位,早聽到了,怕夜長多夢,萬一又起了什麼變故,顫巍巍又出列啟奏,“陛下,步駙馬雖出身低下,今天不但力挽狂瀾,而且叫我中昭不戰就得到灤河以北三百里豐饒國土,無愧少年英雄的名號。難得公主深明天命之理,甘願委身招他為駙馬,這樣的美事佳話,正可以傳頌天下,振奮人心,叫百姓知曉我中昭國運正隆、天恩浩dàng,天下同樂。所以老臣以為,不宜拖延下去,應當越快越好。”
輔國公端木一姓本三望族之一,十數年前,明元女皇初登基之時,端木家族可謂權傾朝野,門人無數。近些年來,因為女皇暗中掣肘,有意扶持王蕭兩家以制衡,輔國公雖不及當年風光,只朝中以他馬首是瞻的文武官員仍是不少。此時見他這樣上奏,自然紛紛附和。剩下的一gān官員,想起去年自屬國西戎叛亂,兩國開戰以來,大大小小的戰事斷斷續續拖延了將近一年,雖然扶持了新的西戎王,但到現在,還未徹底平亂。而中昭國內人力物力損耗卻已極大,百姓說起這場戰事就搖頭嘆息。此時若是昭告天下,百姓知道天家公主下嫁給為國立功的一介平民,必定歡騰鼓舞,倒也不失是個振奮人心的契機,所以都沒反對。
女皇雖然知道自己這個本家輔國公的心思,只是他說的也不是沒道理。沉吟了下,抬頭見自己的女兒站在那個步姓男子的身前,衣角拂風,神色決然。心中微微嘆息一聲,自己縱然是一國之尊,如今只怕也是無力扭轉乾坤。再看向那個步姓男子,雖然出身低賤,無法與自己的女兒般配,只看起來也是忠厚磊落,今日又立下大功。昌平招了這樣的駙馬,若是以後能藉此避過皇家權力之爭,也算是無心cha柳了。
明元女皇思量再三,終於緩緩開口說道:“眾位卿家說得有理。朕的女兒,昌平公主,與步效遠步卿,就按太史令剛才擇定的日子大婚,昭告天下,普天同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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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效遠回到了自己生活了將近兩年的羽林軍火頭房,看著迎接他的各種欣喜、羨慕、奉承和妒忌的目光,仍然有一種沒有完全清醒的感覺。
片刻之前,明元女皇宣話之後,擺駕離去,公主也在侍女的簇擁下走了,沒有多看他一眼。而他一直目送著她,直到她驕傲的華美背影消失在了校場的南門之外。而後天,不過兩夜之後,他真的會與她、這個他曾一度以為高不可攀的女子合卺dòng房,從此,她成為他的妻,而他,就成了她的夫?
他怔怔坐在自己平時休憩的鋪位上,腦海里浮現出了兩年前那個深夜時的片斷……
他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召喚著,風一樣地追逐著前面的那輛馬車,那個不過短短半夜、一場歡愛,就已經侵入了他心魂的女子,她現在就坐在車上,被隨了馬車疾行而狂舞不止的紫色帷幕遮擋住了,直到他眼睜睜看著她的馬車入了太寧宮高高的皇宮外牆。等到了第二天,他向守衛打聽昨夜入內的那輛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