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拜完了,下面便是平輩。徐邦瑞此時也才十五,個頭卻與他十八歲的二哥差不多高了。天生的桃花眼落到初念的一張臉上,微帶驚艷,等初念壓下心中厭煩叫了他一聲“小叔”,這才笑嘻嘻回禮。再接下是徐青鶯和吳夢兒過來向兄嫂祝賀。
徐青鶯和吳夢兒都是十四歲。徐青鶯已經有了未婚夫,便是廖氏娘家的表哥廖勝文,擬定過兩年成婚,她長相隨了其母廖氏,不甚出眾。那吳夢兒卻生得頗有婉轉風流之相。兩個女孩兒向初念見了禮,也受了新嫂子的禮,便退到了一邊。
司國太雖喜這嫡孫兒今日利索,卻也曉得他久病在身,不好過於勞累,見差不多了,正要開口讓新婚夫婦回房,正這時,抱廈外急急忙忙地跑來個小廝,扶著門框喘氣。廖氏不喜,微微沉了臉。立在門口的大管家崔多福正要開口責罵,卻聽那小廝已經嚷道:“稟老太太老爺太太,大……大爺回了!”
這話一出,滿屋子的人神qíng立刻都變了。魏國公徐耀祖甚至猛地站了起來,一臉的不可置信。
小廝口中的大爺,自然是這家的大公子,徐耀祖的長子徐若麟。他比徐邦達大了將近十歲,如今二十又七。只是他一直都在北方,已將近兩年沒有回京了,若非他留下的女兒果兒在人跟前還能出現一兩回的話,只怕闔府上下的人都要忘記徐家還有這麼一個人物了。此次徐邦達成婚,廖氏怕不傳信的話,徐耀祖若是問起,便是自己這個嫡母不好。所以隨意叫人帶了句話後,便丟下了再沒過問。想來他自己是不回的,她也根本就沒想著他回。沒想到這時候,卻聽到了這樣的消息。
但是這一刻,旁的人哪怕再驚詫,也不及初念心中驚駭的萬分之一。聽到那小廝口中吐出“大爺”二字後,心咚地一跳,兩條腿差點沒軟下去。
也怨不得她如此驚駭。她記得清清楚楚,上一世的記憶里,莫說徐邦達和自己成婚,便是徐邦達死去國公府辦喪事的時候,他也來不及趕回金陵,一直是到了兩個月後的這年八月,病了許久的老皇帝駕崩,徐若麟才隨遠在燕京的平王趙琚一道回京奔天子的喪。而她和他的第一次相遇,也是發生在那時候。
但是現在,他忽然卻就這樣回來了,來得毫無預警,叫人猝不及防。
初念不知道到底哪裡出了錯。是自己記錯,還是……從前那歷歷在目的所謂前世之事,根本就是自己在出嫁前那個夜晚做過的一場荒唐夢?
她腦子幾乎一片空白,白著張臉,睜著雙幽黑的眼,與這中堂里的每一個人一樣,把視線投向腳步聲來的門外方向。很快,一個高大身影出現在了抱廈門口的晨光里。一身帶了cháo氣的行路緇衣,面上風塵僕僕,臉色略顯蒼白,眉宇里是掩飾不住的疲乏之色,跨入高高門檻朝里大步而來時,一雙靴上因為沾滿厚重泥濘,每踏出一步,便將磨打得溜光錚亮的水磨地面踩出一個骯髒的huáng泥腳印,甚至連衣角處,都還濺著星星點點的泥痕。
很顯然,他是漏夜趕路回來的,甚至連昨夜下的這場連夜雨,也沒有阻擋他回家的腳步——但是他的出現,看起來與這座華堂卻是那樣的不相稱。如他身後踏出的這一個個huáng泥腳印,刺目而彆扭。
十五歲的初念看著自己面前二十七歲的徐若麟。這是她和他的初次相見。但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她敏感地覺到他還沒踏入這間中堂時,目光便已經穿過堂中所有立於她之前的人,飛快停留在了她的臉上。
這種奇怪的注目讓她仿似被火烙了一般。她來不及體味他目光中的含義便迅速垂下了眼,不露聲色地把自己藏到了丈夫徐邦達的身後。
在旁人看來,這是非常正常的表現。新嫁娘在dòng房翌日早拜見公婆的時候,面前忽然闖入這樣一個不合宜的陌生男人,她自然要尋求丈夫的庇護。
堂中還靜默一片,只迴響著他的腳步聲時,回過了神的徐耀祖忽然朝自己這個多年未見的長子跨出小小一步,脫口道:“你,回來了?”
他的聲音在外人聽來自然還算穩。和他已做了半輩子夫妻的廖氏卻立刻覺察到了他的異樣,目光中迅速掠過一絲霾色,只很快便被面上新堆出笑意所掩蓋。她笑著,已經朝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兒子迎了過去。
“可是收到了信趕回來要喝你二弟的喜酒?怎的不早一日?剛昨日才辦了喜事!”
廖氏說著,一臉的惋惜。
徐若麟停下腳步。
他現在的樣子,別說和滿屋子的國公府主子們比,便是立在二門外的奴僕也要勝過他無數。只當他這樣微微分腿而立,初升的朝陽之光透過高高屋頂的明瓦灑落,閃耀在這個臉色略微蒼白,但神色嚴峻的男子肩膀上時,高大的身影卻令人幾乎不敢直視。
他朝自己的祖母司國太和父母分別行過恭謹的禮節後,面上終於露出一絲淺笑,道:“正是。只是可惜,雖日夜兼程,卻仍錯過了。”聲音裡帶了絲沙啞。
徐耀祖顯得老大欣慰,不住撫須點頭,喃喃道:“有這樣的心意就好。回來好,回來就好……”忽然像是想了起來,回頭看向還怯怯縮在角落裡的果兒,道:“果兒,你爹回來了。還不過來見禮。”
對於五歲的徐果兒來說,父親的概念就是一個模模糊糊的背影。現在她被同樣不怎麼熟悉的祖父命令後,在rǔ母宋氏的催促下,慢慢朝著這個忽然冒出來的陌生男人走去,腳步遲疑而畏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