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梅一怔,心中便似湧上了一陣疲倦,一陣茫然,呆呆地立著不動。
徐進嶸見她臉色難看,眉間亦是罩了層淡淡倦色,口氣一下緩了下來,低聲道:“你莫多想,在屋裡待著不用出去,我過去看下。”
淡梅不語,徐進嶸伸手牽住她手拍了下,放下了正要轉身出去,突然見小丫頭長兒慌慌張張闖了過來道:“大人,夫人,不好了!chūn姨娘竟到了柴房裡,澆了滿地燒火用的火油,嚷著要點火尋死……”
六十九章
柴房的門半開著,到處都是潑淋出來的火油,靠牆地上倒了個大肚罐子,口子裡兀自還在咕嘟嘟地往外流著黑色的液體,空氣里充滿了刺鼻的異味。
“我要見三爺,我要見三爺!你這徐麻子,再敢過來一步,我便把這火丟地上!”
chūn娘全身**一片,一腳踩在門檻里,一腳踩在門檻外,手上緊緊捏了根火燭,雙眼圓睜地怒視著對面圍了過來想要奪她手上火燭的徐管家和他身後的下人,表qíng有些猙獰。
時令已過白露,接連多日未曾下雨,日漸gān燥。此處柴房雖靠後,只邊上與大片耳房相連,後面便是院牆之外的民房,中間不過一條巷子,真若引燃起了火,火借風勢,只怕會殃及別處。
徐管家yù靠近,搶奪她手上火燭,見她作勢便要丟下,一下又不敢相bī過甚。
淡梅趕到之時,見到的正是這幅景象。
徐管家與chūn娘正僵持著,見徐進嶸急匆匆過來了,急忙轉身,面有愧色道:“大人,她方才說腹中飢餓,小人便自作主張叫人帶她到廚下吃飯,不想她竟惹出了這般亂子……”
徐進嶸臉色緊繃著,並未理會徐管家的自責之語,只是朝chūn娘直直走了過去。
徐管家看了眼隨後而到的淡梅,暗嘆了口氣,急忙將聞聲圍了過來的下人們都哄趕了出去,近旁只留姜瑞幾個。
“三爺,你可來了!”
chūn娘一眼瞧見了徐進嶸,本已無人色的面上便露出了絲歡喜之意,把手中燭台放在了腳邊地上,噗一聲跪在了**的地上,連著磕了幾下頭,這才抬頭看著他嚷道:“三爺,這徐麻子前兩個月突然回了京中,竟說要遣送我走,我死也不信。我曉得這不是你的意思,這才過後拼死孤身一人追到了此處,為的就是求三爺給句話……”
徐進嶸靠近她了些,停了下來,皺了眉厲聲道:“他自然是照了我的吩咐行事的。你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竟私自闖了到這裡擺出這般架勢,膽子真當不小!”
那chūn娘從前平日裡總有些怕徐進嶸的,他若這般聲色俱厲,早驚恐起來了,只此時卻盯了徐進嶸片刻,這才怔怔道:“三爺,你真當不要我了?要趕我走?可你叫我往哪裡去?”
“chūn姑娘,在下送你返鄉之時不是說過嗎,你如今是自由身了,又有銀錢傍身,回去鄉里,自立女戶也好,再嫁也好,往後何愁過不好日子?”
徐管家急忙在邊上應道。
chūn娘便似未聽見,連眼睛都未眨動一下,只是繼續抬頭仰看著徐進嶸,悲戚道:“三爺,你還記著我當初是如何跟了你的嗎?你必定早忘了,只我卻還記得很牢。那年那海塘還未修好,我鄉里遭了海水倒灌,我娘和兄長都死了,只剩我跟我爹逃難進了通州府,沿街乞討。我被一個潑皮調戲,我爹攔著,那潑皮打了我爹,正要拖我走的時候,三爺你正好騎著高頭大馬路過,出手救了我們父女。那時我就跟自個說了,我便是做牛做馬,這輩子也不會離開三爺的。三爺你從前對我也很好的,會對我笑,有一次還誇我長得好看,這些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你卻都忘了嗎?我也給你生過兒子的,只是沒那個命養大就被人害了……如今你竟不要我了,要趕我走了……,我曉得我錯了,我不該和她們爭風吃醋惹你厭煩,我也再不敢爭qiáng好勝要出頭了。三爺求你留下我吧,往後便只睡柴房,當個伺候的丫頭我也……”
“我已決定的事qíng,斷不會再改了。你休要再多說,自己起來吧,過了今夜,明日我派人護送你回去鄉里。”
徐進嶸打斷了她,聲音有些低沉,聽不出其中的喜怒。
“夫人,夫人你也來了!夫人我曉得你最是心善,大人又最疼惜你的。求夫人給我說句話,求求你了……,不要趕我走……”
chūn娘怔了下,突然看見站在徐進嶸身後十幾步外的淡梅,轉了個方向便朝淡梅拼命磕頭。
chūn娘從前最是愛惜容顏,淡梅每回見她之時,都是頂著張jīng心修飾過的臉。此時卻不顧滿地的油污,一邊苦苦哀求著,一邊仍在不住磕頭,額頭上沾了滿片的黑漬,頭髮散亂,乍看便像個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