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沉吟片刻方道,“好手段,一個牧民的兒子有這樣深的心機,倒叫人刮目相看。那位弘吉駙馬多大年紀?”
莊親王拱肩塌腰的撓頭皮,支吾道,“這個奏報上沒提,番外人吃羊奶,吃生牛ròu,長得又黑壯,也瞧不太準,估摸著二十郎當歲吧!”
皇帝扯了扯嘴角,伸手越過那盞冰糖雪梨,端了楓露茶來喝。御前的人立時會意,皇帝不愛吃甜食兒,忙把膩歪歪礙手礙腳的甜碗子撤了下去。
“英雄出少年啊,真不錯!”皇帝眉目轉盼間神采流移,忽而臉上一沉,“朝廷花重金,竟養了一幫暈頭鴨子!派出去的將領論年紀翻上人家一倍,卻叫個愣頭青打得落花流水,還敢覥著臉子跟老子要糧糙,要輜重,真他娘的活打了嘴!”
皇帝平素才調高雅,循循儒家之風,這回是生了大氣,連髒口都罵了。莊王爺躬身朝上一看,知道他不光為韃靼戰事惱火,還在為太子爺弄出來的禍亂糟心,要勸諫,卻不知如何開口。皇帝好面子,也重qíng意,這件事囑咐了要悄悄的辦,還怕萬一錯怪了太子,傷了他的根基。所以這事兒連貼身伺候的人都不知道,這如山的父愛,真是天可憐見,他心裡的苦,三兩句話也說不明白。
皇帝撫撫發燙的腦門,坐在御座里不住的透息嘆氣,緩了半天的神才道,“過會子你和朕一道上老祖宗那兒去,朕想著老祖宗嘴上不說,心裡也盼出宮散散悶子,天兒眼看著熱起來了,原本是定了要往熱河避暑的,可朕目下哪裡有閒qíng逸致!熱河是去不成了,朕在老祖宗面前也開不了那個口,朕想著你在一邊給朕做個託兒,想法子讓老太太移居到清漪園去,萬一宮裡……也好避開。”
莊親王嗓子眼兒里一緊,看著這個親兄弟,也是說不出的心疼。這皇帝哥子太不容易了!這麼多的軍政大事壓在肩頭,難為他還想得那麼周全,這得費多少腦子去,對於他這種吃飽穿暖就犯困找炕的人來說,的確是難以想像的。
莊親王二話不說就點頭,“成!不過您還是把地兒換換吧,總在這裡不是個事兒,軍機章京們要遞膳牌也忌諱,到底有娘娘們在,爺們兒進出不方便。”
皇帝下意識朝東配殿看了一眼,滿室靜謐,唯有風chuī動門上的竹簾,扣在門框子上嗒嗒的響。
他點了點頭,對下面吩咐道,“把東西收拾收拾,送回養心殿去。”自己起身離了座兒,隔著帘子對裡頭說,“錦書,朕回去了,你安心將養,回頭朕再來瞧你。”
屋子裡略一頓,方才淡淡應道,“恕奴才不能相送了,萬歲爺好走!”
第145章
皇帝是五月初五的生日,正好遇著端午的節氣兒上。宮裡管皇帝千秋叫萬壽節,這是個天大的日子,各宮張燈結彩,乾清宮裡也預備著皇帝升座,好接受百官朝賀。
皇帝xing子淡,那些繁文縟節不在心上,什麼生辰喜日子,他還是一體照舊。布庫、讀書、進日講、考察皇子功課、召見軍機問事批摺子,很忙,不得閒兒。
後/宮裡喜慶,宮妃們有的是時候,點戲,滿籮的準備承德哥子打賞散喜錢。等遙遙到了將入夜,一撥接一撥的往御前送賀禮,拖兒帶女的來給聖上磕頭祝壽。
皇帝溫和,皇子皇女們他是待見的,也能理解后妃們借著由頭大打親qíng牌的用心,耐著xing兒的打發了那群牛huáng狗寶,方才松下一口氣落了座兒。
掃一眼案上,堆山積海的荷包、香囊、jī血石印模子。他擺了擺手,“都撤了。”又問李玉貴,“謹嬪那裡隨禮了麼?”
李玉貴忙從邊上請了個檀香木盒子來,蝦著腰往上一呈,“奴才料著主子要問,事先留了個心眼子,謹主兒那裡送東西來,奴才就給另收起來了。”
她沒來,怎麼沒來?他心裡發著空,也時不時的朝外頭張望,猛地想起來,沒有傳召不叫她進養心殿了,不由又有些悵然。
皇帝垮下了肩,不來的好,他的千秋,太子沒有不露頭的道理,萬一讓他們見上面,說上話,他這萬壽節還怎麼過!
他低頭把盒子放在御案上,揭開蓋子,是一柄象牙做扇骨的摺扇。真高潔物也!果真送扇子比送荷包繡套qiáng,清幽淡雅,物如其人。只是這諧音兒不好,寓意也不好,皇帝蹙了蹙眉,扇子——終究要散嗎?她不會是那個意思吧!
他有些猶豫,不知道扇面上會是什麼,暗忖著千萬別是傷人心神的詩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