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蔑兒乞人剛開始還躲閃呼喊,到後來避無可避,只得奄奄一息的護住頭臉挨打。就像掉進了陷阱里的獵物,除了任人宰割,別無他法。
眾人看得心驚,皇帝脾氣不好是出了名的,但尊貴的出身,王府優良的家教自小薰陶,倒從未見過他這樣動怒失儀的。
他是恨透了心肝,把滿腔的憋屈bàonüè都發泄到了這個韃靼阿哈身上。
“混帳行子,朕要你的命!”他邊打邊咬牙切齒的說,“慕容永晝,朕不殺你誓不為人!朕要吃你的ròu,喝你的血……”
他半似癲狂,儼然怒到極處走火入魔的模樣。繼善和富奇一左一右撲上去抱住他的臂膀,帶著哭腔的哀求,“好主子,好主子,您息怒,氣壞了身子不值當。戰場上挑釁的話作不得准,您帶著奴才們從南到北的征討,馬上天子打下的萬世基業,怎麼連這個都忘了?”
那蔑兒乞人將將只剩下半口氣,倒在cha屏邊上微微的抽搐。皇帝滿頭大汗冷靜下來,臉上一絲表qíng也沒有,就那麼站著,眼神恐怖得要吃人似的。
查克渾悄悄遞眼色讓底下人把那堆爛ròu拖出去,皇帝一把拽下頭上的紫貂正珠頂冠扔到一邊,猶不解恨,指著那蔑兒乞人說,“把他扔雪裡,活埋了他!”
昆和台忙膝行兩步磕頭,“主子三思,留他一條狗命,咱們攻韃靼王庭還用得上他。”
皇帝怒極反笑,“你只當慕容十六和你一樣是豬腦子麼,留個嚮導給咱們帶路攻打他的老巢?你倘或聽這韃子的指派,橫豎落進人家套子裡!”
大學士叫皇帝當眾罵是豬腦子,邊上幾個同僚想起昆和台一向自識甚高,這回碰一鼻子灰,不由想笑,可這種qíng勢下卻是怎麼都笑不出來。
皇帝兀自轉圈子,累極了腦子漸漸清明起來,這會子不是gān生氣的時候,越是心焦越想不出對策來。慕容永晝扔個無關緊要的奴隸來擾亂他,後頭勢必要有一番動作。jīng力放在這傳話工具身上,豈不正中對手下懷!
他停住腳思忖,挑起窗上天鵝絨厚窗搭朝外看。天色yīn沉,穹廬像個倒扣的砂鍋,莽莽渺渺,烏沉沉的發黑。天際隱隱透出暗紫來,雪倒是小了些,只唯恐維持不了多久,入夜還有一場風bào。
他細盯著遠處,天地jiāo接的地方像是起了薄霧,緩緩擴散,朝著兩翼蔓延開去。
“繼善,”他目不轉睛的眯眼看著那霾,急道,“傳令角旗、商旗左右分散,六里合圍。”舉步到帳前,接過千里眼朝遠處眺望,距離太遠,瞧不真切,只見漫天揚雪甚囂塵上。
軍機們得了令便知前方將有戰事,即刻分頭去布置。他站在卷棚下冷笑,“瞧瞧,這不是來了?韃靼人果然英勇有餘,纖細不足。千蹄萬踏橫掃,勢必要揚起雪沫子來,這麼的突襲倒也新鮮。”
盧綽探頭看了看,在一旁呵腰道,“奴才料著他們在十里前後要觀望,咱們這會子就備戰,給那群韃虜迎頭痛擊?”
皇帝道,“他們奔襲幾十里人困馬乏,別給他們喘息的機會。打發二十個人在連營各處生火,做出炊煙的樣兒來,不必咱們挪步,擎等著他們撞槍口上來。”
盧綽嘿嘿一笑,“康六爺在家裡造的紅衣大pào派上用場了,也不枉他轟塌了半個宅子。”
皇帝嘴角稍一揚,“回京把西華門外那個三進四合院兒賞他。”
盧綽狗顛兒的辦差去了,皇帝背手長長嘆息,熱氣兒在眼前織成白茫茫一片。他到現在還是覺得難以置信,慕容十六是吃錯了什麼藥,要做這天打雷劈的渾事兒,錦書這回該死心了吧!娘家人靠不住,只有在他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那阿哈的話不能全信,要撿著來聽。他不至於昏饋到那地步,什麼“閼氏也愛弘吉圖汗”,當他三歲小孩兒來騙麼?錦書是什麼樣的人,他再了解不過,天理倫常是頭一宗,瞧著他是至親就任他混來,那是絕不能夠的!
他怕只怕永晝病入膏肓qiáng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錦書一人身處敵營怎麼才好?韃子是半蒙昧未開發、沒有教條法度約束的人種,瞧見女人就跟餓láng無異,即便永晝以禮待她,那些頭人族長怎麼樣呢?
他心裡說不出的焦躁,跨出去一步仰天拿臉去接紛紛揚揚的雪片兒。冰涼徹骨的,轉瞬即逝。他閉上眼,仿佛這樣才能減輕痛苦。
“錦書……”他喃喃,眼角微濕,“朕這樣想你……”
想得茶飯不思,想得心神俱滅。誰能體會其中的痛苦?像丟了最要緊的東西,有一瞬竟是生無可戀了。
三軍已經整裝待戰,連營那頭一身甲冑的中軍旗主們集結前來,刀叢劍樹,肅殺之氣森森然,安序班列躬身打千兒。
皇帝踅身入帳,坐在寶座上沉聲道,“誰打頭陣?”
查克渾挺身出列,亢聲道,“奴才願打頭陣,不得完勝,奴才提頭來見主子。”
漢軍旗標下巴圖魯侍衛們一扣馬刀,齊步跨出班序行禮,“奴才們跟查軍門去,不剿滅韃虜誓不回還!”
這樣群qíng激昂!好男兒就該征戰沙場,大英軍旗下都是英雄漢子!
皇帝熱血沸騰,起身道,“好!一人一把鳥銃、一柄倭刀防身。傳軍令伙頭營,與眾勇士分酒壯行!朕帶五千人觀戰,若有閃失便壓上接應。這一丈勢必打出威風來,朕這裡備著高官厚爵等著將士們凱旋接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