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忠叔。」
這會兒醫館已關門,無人時許奕安也不用擺著臭架子,言語間透著難得的少年氣性,「不就是雕個簪子麼,都快被你說成私相授受了。你當何無患是白日裡那個傻乎乎的大小姐?再說我送她是我的心意,她要不要還兩說呢。」
「既如此,她都不一定要,您這麼用心做什麼?」
許奕安神色一滯,不自在地撇過頭。忠叔再不讓步,繞到他跟前來,儘管許奕安已不大耐煩。
「許大夫,您老實說,對何姑娘,您到底是怎麼想的?真想留她一輩子?又為何想要留她?若是男女之情,忠叔不得不勸您一句,切莫啊……」
此言之後,許奕安半天沒有作聲,垂著頭,捏著手裡初具雛形的髮簪輕輕捻動。
「真的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我對她,確實沒有男女之情,也不是想著廝守終生才要留她的。硬要說的話……我是想要贖罪吧。」
忠叔的目光不可察覺得跳動幾分,捨不得見少爺消沉下來,「這不是少爺的罪孽,您無需如此。」
許奕安卻苦笑著看他,「不是我的罪孽?忠叔,我自己做的惡事,我認。所以哪怕只有何無患一個人,我也想彌補。」
案上的燭光忽而亮了起來,又很快被燭花壓下,一如許奕安看似不羈的隨性下,無法磨滅的痛處。
然而他萬萬想不到,深夜時分回到小院裡時,無患在等他。
將近子時,要入春的天氣終於沒那麼逼人了,小心推開院門後,竟看到院中有一人影。
講老實話,大半夜見一白衣人立於暗處,又有長發覆蓋大半個身子看不出前後,著實夠嚇人的。
一心回味著忠叔勸言的許奕安也沒想到會是無患還沒睡,乍一眼看到樹下人影,竟被腳下門檻絆個正著,直愣愣向前摔去。
膝蓋都不帶打個彎的。
無患早聽到了許奕安的腳步聲,只是沒想到他會被門檻絆倒,回過頭來有些好笑,「怎的,早知夜色濃重,也不提個燈籠?」
聽到她的聲音,許奕安有些竊喜,僵持了這麼幾日,沒想到還是她先開了口。
「就是因為月光還算亮堂,看到你這背影才瘮人啊。這麼晚不睡?」
並不尷尬地爬起身來,他原想過該怎麼揭過這一章,卻沒想著到頭這麼輕鬆。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句話,叫什麼……
夫妻吵架,床頭吵完床尾和。
此時不就是這個情景麼。
再一想忠叔的話,本來無事反而被挑起幾分異樣。見無患緩步走來的身形,和她那柔順的長髮,心思竟有些鬆動了。
無患自是不知他的歪腸子,更不知自己的一張臉孔在月色下有多通透,「今日怎麼這麼晚?」
「你在等我?」
「……並非。」
許奕安不置可否,想和她多說幾句話又詞窮的很,只得不咸不淡得囑咐她早休息。
殊不知在他轉身之後,無患的臉色微妙得透著失望。
這幾日,她是想找許奕安的,可每次面對他,又不知能說什麼。
在廚房,在門後,在井邊,每次想要開口,卻無所適從,白白錯過了一次次機會。
道歉麼?她並無過錯,若是認錯豈不助長了許奕安的氣焰,讓他再說出那些個混話?
讓她叛主私逃?且不說這樣只會讓她死得很慘,一旦何家找上來可就不是應付岑侯那般簡單了。到時他怎麼辦。
屋裡昏暗,她掀起衣袖,鬆開層層的細棉布,看著自己終於癒合的皮肉。
再有三兩天的恢復,她就能再刺岑侯府了。之後各奔東西,再無牽連。
至少不連累他才是最應該做的事。
各懷心事,各自不知,直到許奕安把雕好的鈴鐺簪子放在無患的手心時,兩人忽然就覺得和自己的初衷有所偏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