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愛著自己的人格跟主人格融合到了一起,那麼是不是說明,他也會愛著自己?
哪怕只有一點點,一點點也已經足夠。
「阿斐……跟我回去吧。」他這樣說。
展逐顏向來是驕傲的。
他不像溫斐一樣,耀眼奪目,恨不得在渾身都貼滿「驕傲」兩個字。他的驕傲體現在骨子裡,那是他沿著血脈承襲下來的清貴之氣,是他的良好家世對他潛移默化的影響。
可現在他不再是展家人,也不再是上將,不再是家主。
他只是展逐顏。
只是愛著溫斐的展逐顏。
是一個失去了愛人,想要極力挽回的男人。
五年了。
他沒有一刻原諒過自己,活得像具行屍走肉。
他甚至會想,如果那時候沒有撞上小行星,是不是他已經追上溫斐了?
每一次尋找,都是揣著微末的希望前行,又一無所獲地歸來。
展逐顏需要溫斐。
他所有的愛情都給了這個叫溫斐的男人,從初見時開始,至死才會休止。
他日夜難寐,逡巡在過往與現實之間,竭盡所能,也不過是想再見他一次而已。
見了就想留下,留下就想在一起。
要將溫斐從他生命裡帶走,就是從他身體裡撕扯出他的靈魂。
已經深入到了骨子裡,又怎麼能剜除?
所以他來了。
即使不理智,即使不是展逐顏能幹得出來的混帳事,他還是來了。
卑微地、近乎懇求的,讓溫斐跟他回去。
溫斐看著他這幅蕭索模樣,無端端生出了幾分煩躁。
他恨不得跟當日的展逐顏一樣,摘了他的戒指,斷了他的念頭,再將他轟下樓去。
他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脾氣,又因為展逐顏的這些舉動,重新翻了起來。
太可笑了。
他在這施什麼苦肉計?演什麼孫子呢?
自己過得好好的,他憑什麼來插足?
一時間溫斐恨不得衝上前去給他兩巴掌,又恨不得直接拎起他的領子把他丟下樓。姓展的最好滾得遠一點,別再在他面前現眼。
他們之間氣氛不對,金悅也下意識緊張起來。
他情不自禁握緊了與溫斐相牽的手,正準備將他拽到身後護著,溫斐已先他一步回過神來。
意識到金悅還在這裡,他才稍稍收斂了戾氣。
他將門卡塞進金悅手裡,囑咐道:「你先進去。」
金悅目測了下展逐顏的體格,覺得應該是溫斐能解決的程度後,才放心地走進門。
長廊里只剩下展逐顏和溫斐兩個人。
「阿斐,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展逐顏問他。
「重新開始?」溫斐冷笑。
什麼時候施害者也能跟受害方重歸於好了?
死者還會對殺人犯表示諒解嗎?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莫不是還以為自己是那個傻乎乎跑進門來找他,又為了他自殺的溫斐?
他不是。
就算他人格融合,他也是以時間的性格為主導的溫斐。
「做夢去吧。」他懶得搭理這個人,直接便邁步往外走。
展逐顏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沉鬱的、易碎的、孤注一擲的:「真的……一點點可能都沒有麼?」
這是不到黃河心不死?還是以為自己的底線趨於無底線?
「時間能倒流嗎?展將軍?你開著時光機回到二十多年前,你去問問被你送進監獄的溫斐願不願意。反正我不願意。」他耐心告罄,恨不得立刻回屋去跟金悅大戰三百回合,也不想跟他在這裡浪費時間。
展逐顏的心抽痛起來,被荼蘼劃開的傷口也抽痛起來。
「可我愛你!」展逐顏再度濕了眼眶。他並不是一個愛哭的人,但人悲哀到極致的時候,淚腺也不再受他管控。
於是視線也變得模糊,淚水將溫斐一下拉近,又一下推遠,仿佛這個人的存在於展逐顏而言,就是鏡花水月。
「那是你的事情,跟我沒有關係。」溫斐根本不在意。
他愛過展逐顏,可那又怎樣?
溫斐死在了那天的審判席上,死在了監獄裡,死在了他們的臥室中。
他們的愛也一次次地死去,就那麼多,再也沒有了。
時間不能倒流,可展逐顏似乎成了出獄那天的溫斐。
展逐顏傷了他,於是溫斐也在今日傷了回來。
比刀子更鋒利的,從來都是言語。
見他又要走,展逐顏下意識地跟了一步。
而這個舉動顯然已經觸碰到溫斐忍耐力的極限點。
他不想再跟展逐顏有任何糾纏,一點點都不要有。
展逐顏會給他帶來什麼?除了痛還是痛。
僅有的那丁點蜜糖,也只是疼痛的催化劑。
他煩躁地撕扯自己的紐扣,竟從衣襟處拽下來一枚別針。
那是樊瑞達送給遊客的紀念品,他一時心起就戴在了衣襟上。
那別針是動物骨製成的,像是魚骨,又或者其他。
溫斐已沒有心思去想了。
他只想徹底避開展逐顏的糾纏,這讓他煩悶,也讓他噁心。
「展逐顏。」溫斐轉過身來,終於又喊了展逐顏的名字,可這字音卻活像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一樣,帶著滲人的寒意。
他說:「我們重新開始的機會,就像從大海里撈回這根針一樣沒可能。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不要再做這種不切實際的幻夢了。」
說罷抬起手,使盡全身力氣將別針扔進海里。
那可憐別針連半點浪花都沒帶起,就徹底消失在潮水中。
他拋下一臉愕然的展逐顏,轉身走回了房間。
在他後腳邁進房門的時候,一道落水聲從他身後響起。
展逐顏跳了下去。
溫斐回首再看,長廊里只剩下一片霧茫茫的黑,再也沒有任何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