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槿來到屋中,細細理了一下近幾日的思緒。雖沒什麼大事,但心裡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說不上來是為何。
阮雲城所中的毒太過歷害,不論是傷口還是毒素也好,都是致命的要害。他那從小便養得矜貴的身子,能受住這些已是極限。
真不知阮雲飛為何會將他傷成這副模樣。若是恨極,直接一了百了殺死便好,也不須這樣救人。若是不恨,那,也難猜了。
飛雲坐地起,白鶴朔東風。
飛雲山莊立在靈山之北,山口最高的一處,離靈山還是有一段距離,約莫十餘里左右。聽說這靈山乃是一處美妙絕倫之境,若是常人行走於其間,霧氣圍籠罩也不大能看得清路。
只不過,也少有人去。但是似乎已有人將它摸了個遍,裡面的境況也了解得一清二楚,個別地界貌似也被據為了他的地盤。
飛雲山莊與之最為相近,但也無人會冒失地往裡走。春秋之際,薄霧也會飄散些許到山莊中來,一團一團的霧好似飄飛的雲,景色致麗。
這或許也正是飛雲山莊的由來。
目前為止,倒還瞧不出這飛雲山莊有什麼異樣。不過不能隨意走動倒是真的,畢竟也聽說過這裡面其實是有許多機關的,一個不甚,亂闖丟了性命也是可能。
她之前來過這裡一次,只簡單看了一下阮雲城的病症,也沒有過多探究他的身份。之前飛雲山莊的莊主想來也不是個什麼值得敬畏的善茬,也不知能寵慣出什麼樣的兒子來。
慕槿撈了桌上一杯冷茶,輕放在唇間,思怵片響,也未喝下。困意漸漸湧上心頭,她便放了茶盞,打算睡下床好好歇息。
「砰砰砰」房門的敲打一下接著一下傳來,讓本就沒有熟睡的慕槿睜開了眼。轉頭看向門外,略皺了眉。
「慕醫師!慕醫師!」門外喊聲傳來。慕槿起過身,將衣服快速披好,戴上面紗,走去將房門打開。
「何事?」看到門外一個身穿綠裳的小丫鬟,苦著臉色著急的模樣,慕槿沉聲淡問。
她抬眼看向門外的天色,昏黑之中隱有些許暗藍色的暉光,映在清冷如月的大理石地板上。
如今應是寅時不錯。
「醫,醫師,請您快去看看二少爺,二少爺好像……」丫鬟看見慕槿的模樣,微怔了怔,反應過來卻著急得語無倫次。
「走吧。」慕槿蹙眉聽著她言說,心裡已知曉個大概。率先踏出房門,不理身後丫鬟的驚詫,快速朝著阮雲城所在的房間而去。
看她那樣子,只怕是出了什麼差錯。
憑著記憶中的方向,慕槿一路彎彎繞繞,走過一片綠意環繞的牆垣,來到燃著微微火光的房院前。
慕槿凝著目光,未有絲毫猶豫地踏入房門,依舊是一股子濃郁的藥味撲面而來。她眸光爍了爍,繞過屋裡的紅圓木柱,抬眼向床邊望去。
只見沿著床頭一處,地上抖縮著跪了一人,一片狼藉。床下鋪滿了烏紅色的血,混合著一片棕褐色的藥汁。
此刻,阮雲飛緊皺著眉,脖頸處被噴到了幾絲鮮血,薄凜的眼底含著擔憂地看向床上的人。兩手半握著,隱藏著一絲怒意,沒人看得到他手心裡滲出的細汗。
眼神一晃,慕槿眉毛不禁輕挑,眼裡含著一絲驚疑,看向坐在床尾處木椅上的人,面色看起來有些泛白,一雙幽深微涼的眸隱隱閃爍。
他怎麼在這兒?
若是她記憶沒有出錯的話,今夜才見過他。這會兒出現在這裡是做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顧不得其他,慕槿收回眼,不作任何猜想。快步走到床前,話音微沉地問。
床上,阮雲城嘴角還有著幾絲烏紅色的血,雙眸緊閉著,心口上包裹了紗布,上面泛著黃色混合著紅色的液體,身上的紅斑也顯現在眼前。
不過幾個時辰的時間,怎麼就成了這副樣子?
慕槿也不待人回答,拾起他一隻微垂下床的手,輕輕放到床上。她已經感受到那股微弱的氣息若有若無,心口幾乎難以看到有任何起伏。
她輕輕地將二指搭在他的手腕處,靜心地替他把脈。身旁一坐一站的二人皆把目光投向她,神色難以言喻。
阮雲城微抿著唇,濃郁的眉眼裡帶著一絲疲乏和憂慮。本稜角分明俊俏的臉龐此刻不免有些瘦削之意。
若不是他恰巧回來,這會兒恐怕……
慕槿眉頭漸漸凝眉,下意識地輕按著他的手指向掌心握攏,拿開了手。清幽的眼眸里頓划過一道疑惑,怎麼這樣嚴重?
床側,雲盞輕靠在木椅上,目光落在一抹熟悉的身影上,看著她有條不紊的動作,微郁的眸間閃過一絲流光。
「阮莊主,令弟的身子情況愈發嚴重,且看這樣子,似乎送來的藥也並未如數喝下,如今還有一股毒素正在體內蔓延。今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阮莊主可否詳細說來?」她也好進一步診斷。
她心裡也慢慢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直覺不會如此簡單。
阮雲飛聞言,微垂的凌眸緩緩抬起,睨向不遠處跪在地上瑟縮的人,眼裡閃過一道怒意。
那人也瑟瑟地抬了眼,正對上阮雲飛沉怒戾色的神情,嚇得一下子埋頭緊張哭訴道,「小,小人沒有故意下毒,沒有想過要害二少爺,莊主,莊主饒過小人,饒過小人啊!」
他這樣子,顯然也極怕阮雲飛的手段和威懾。生怕一個不小心便丟了性命。
可是,今夜發生了這樣的事,阮雲飛又怎會輕易地放過他?
「先別解釋,細說今晚發生了什麼?」慕槿皺眉打斷了他,神情淡漠道。「若是有何遺漏的,沒了性命也是你自找的,怪不了任何人。」
眼下,這樣求饒的話無疑是加深了阮雲飛的怒意。
「是,是是。」他連連點頭道,繼續方才的話,「今夜莊主去廚房親自熬了藥,讓小人送過來,可,可是,小人將這藥給二少爺餵下去的時候,剛餵到一半,反倒給,給吐了出來。」
他縮著脖子,斷斷續續將話說完,頭也不敢抬起來。這話無疑是將矛頭給移到了阮雲飛身上。
慕槿蹙著眉,偏頭看了看阮雲飛,只見他略瘦削的臉龐微微一動,眼裡的戾寒之意漸重。
「阮莊主先別動怒,還請你先過來,將令弟的身子扶一下,順便將這個藥給他服下,我還有話想要問他。」慕槿輕聲開口,對他道。
阮雲飛戾嚴的眸光頓移向床頭,看著床上面色慘白的人,額頭青筋動了動,眼裡翻滾著一抹複雜的情緒。
在兩人的注視下,他終是微挪了一步,動了動唇,欲言又止。掙扎糾結與不敢面對之意浮現眉間,看得人心裡一揪。
慕槿輕輕把床上的人扶起,看著邁著沉重步伐走過來的人,起開身子,將人交給他扶著。
她立在一旁,看著阮雲飛沉著臉色將那顆藥丸放到阮雲城嘴邊,骨節寬厚的手指上有幾道細小的傷疤。
那藥丸挨在嘴邊,蒼白的唇接觸到那顆略苦的藥,不自覺地動了動,緊閉的牙齒似乎也在抵抗著那顆藥進入嘴裡。
慕槿在一旁看著,心裡也不禁微微一沉。沒想到,他是真的連藥也吃不下去。看來方才喝下去的藥,吐了一半出來也是真的。
阮雲飛也自知不能硬塞,是以也很猶豫,眉間微微一沉,雙唇也不由緊抿。
「慕醫師,可否兌水?」他眼也未抬一下,話音沉沉,很難聽出平靜之感。
慕槿秀眉略緊,知道此刻他心裡的著急也無法表露,凝緩地說,「這藥是給他止血清毒的,捏碎無妨,若是入了清水,藥效定會減半。他體內的毒本也難解,今夜熬的藥也未及時喝下,若是連這個也弄不下去,只怕往後一段日子他受的痛苦比今日要多幾倍不止。」
她語氣不輕不重,皆是事實。幾個時辰前也說過,用藥不得耽誤也不得出錯,如今不僅誤了時辰,還多了一味夾竹桃的毒,性命更加堪憂。
如若讓她動手,他的身體可能會再受點苦。只是,看阮雲飛這樣也似是極不願的。
阮雲飛沉著眸,毫不猶豫地將手裡的藥給捏碎,放在手心,眼底閃過一抹猶豫,面色有些沉意和複雜。
「慕醫師,雲兄。二位先,背過身去吧。」他看著手裡的藥,臉上的憂遲之色顯露無疑。歷經坎坷布滿傷痕的手也微微一抖,暗嘆一口氣,雙眸也微微閉上。
慕槿動了動唇,想要再說什麼,雖有疑色,卻也將身子背了過去。地上的人自是頭也不敢抬,戰戰兢兢地縮著脖子。
她只覺得脖子上划過幾縷似有若無的涼意,讓人瘮得慌,卻也知道不是出自阮雲飛那個地方。
也不知今夜是哪裡不對勁,還是她走路碰到了哪尊歪鬼邪神,不論走到什麼地方,總會遇著他。
雖然奇怪,看似巧合偶然,但實際上也確實是太巧了。她潛意識裡也認為是雲盞提前知道了她將來此的消息,所以一路跟著她來了這兒。
但是,這一路奔來,確實察覺不到任何人跟蹤的痕跡。如此一來,也只能是巧合了。
但她心裡並不想撞上雲盞,總覺得他的那雙幽深莫測的眼睛能看透很多東西,甚至是勝之於她的那種涼暗薄情,無欲無情。
放肆中帶著狂妄,斂然中帶著魅色,一閃而過的熟悉,但細想又確實沒有見過。她記得前世與如今的事,也不可能有失憶一說。
很怕他會將她拆穿,然後揭露她所隱瞞埋藏的真相。但轉念一想,卻又覺這一切皆是不可能。
「好了。」背後傳來一道略喑啞沉意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
慕槿也斂了斂心神,轉過身來看向床頭。那裡,阮雲飛手裡的藥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而阮雲城嘴角還有殘留著一絲幾不可查的藥粉。
她似是看懂了什麼,瞥開眼,看向別處,正巧對上另一雙深幽涼薄的眼眸。又若無其事地移開眼,淡應一字,「嗯,阮莊主好生扶著罷。不要碰著他身上的傷口了。」
阮雲飛並未說什麼,只是按著她說的照做。她也並未過問他是如何將藥給餵下去的,只是其中的情況貌似看起來更複雜了些。她乃局外之人,對於這些事也不好插手。
慕槿斂眸,收回思緒,看向跪在地上略顯膽怯的人,淡問道,「這藥中的夾竹桃毒素是如何來的?抓藥之人在何處?」
若是他未下毒,那很有可能便是在中途被人給暗弄了一手,連他自己也不知曉。
「我抓的。」後面又響起那道略沉憫的聲音,語氣裡帶著一絲疲意。
對於這些,他並未隱瞞,也很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抓的藥,每一份都認真仔細地查驗過,不可能會出錯。
只是,由於剩下的藥他得一絲不錯地弄好,也怕誤了時辰,才吩咐雲城身邊的人將藥給端過去。
慕槿聞言,心裡閃過一道疑惑。也懷疑是否是阮雲飛抓錯了藥。但是,子時的藥聽聞路上的丫鬟說,也是他親手抓了藥熬製並親自端過去的。
那時候阮雲城喝下了也並沒有嘔吐中毒。偏偏他交由別人送過來的,經了他人之手的東西反倒是出了差錯。
這懷疑並非是沒有不對。
「如今事實也能理清了,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這毒你如何會有?誰給你的?」慕槿轉眸淡淡一問。
按理說,這人若是和阮雲城有什麼恩怨,做這一切倒也說得過去。但倘或無冤無仇便要陷害其於死地也難以說得通。
莫不是這人是其他人派來的奸細?
「小,小人沒有想要害二少爺,也無人指使。這毒怎麼會到了二少爺的藥里,小人也不知道。小人對二少爺忠心耿耿,還請莊主明察,請莊主明察啊!」那人聞言不禁抬了頭,臉色苦在一起,不停地在地上磕頭求饒。
「帶下去。」阮雲飛略沉的聲音傳來,語氣里含著一絲戾氣,也在極力忍受著,不想再爆發怒意。
他顯然已經沒這個耐心,不想再聽人解釋了。
很快,屋外來了一群人,將屋裡大聲哭訴求饒呼喊掙扎的人給拖了下去。
耳邊頓時也清靜了不少。
「令弟的藥,我親自去熬三份。一份解夾竹桃的毒,一份給他平息止氣,好好調養一下。至於另外一份,今夜的時辰也已耽誤,我會給他加重藥量,添些其他藥進去,味可能會更苦一些。」慕槿看了看床邊的人輕語。
這裡現在有阮雲飛親自看守著,也不會出什麼問題。
她走到床頭,拿出放在旁邊的藥包,從裡面取出幾根粗細不一的銀針,慢慢扎入阮雲城的身體各處。
「這針得一直扎著,半個時辰方可取兩根下來。藥估計得熬一個多時辰,阮莊主還請耐心等著。」慕槿看向床邊的人,微微緩了一口氣。
再這樣下去,估計連她也不敢保證這阮雲城什麼時候就會立刻沒了呼吸。到時候,她醫師的頭銜估計都快敗得沒了蹤影。
慕槿轉身,緩緩邁出房門,著人帶路,一路往廚房走去。
今夜算是沒有好覺睡了,眼下也沒有睡意,聞聞藥香醒醒神也好。她順便再研究研究新的藥粉,以留作日後他用。
借著昏暗的光線,慕槿來到了廚房。將上面已藥材一一清理好,分門別類地挑出一些藥性不同的,重新組合一下混在一起熬製。
她盤坐在低矮的蒲團上,看著眼前藥爐下冒著紅紅的火光,回想著今夜的事,有些出神。
窗外吹進幾許涼風,給暖意的廚房帶來一絲涼氣,吹得慕槿額前的幾縷頭髮左右飄揚,靜靜地等待著藥爐蓋頂開。
阮雲飛瞧著那樣歷害的一個人,竟也會做出這般不可思議的事。所說從小經歷了那些屈辱,能以極快的速度蛻變成長,控制自己的情緒就已是不易。
他卻還能對至親之人手下留情,可見也並非是個心思邪惡歹毒,鐵石心腸之人。只是,她似乎有太多的事埋在心裡,讓人也無從探究。
慕槿耳邊微微一動,轉眸看向門外,眼神不由微眯。
門檻上出現一隻黑色的布靴,順著修長的腿往上瞧去,一襲黑色的衣袍修飾著挺拔如玉的身軀,兩臂抱在身前,無不恣意閒散。
繼續往上,是一片令人難以移目的涼薄唇瓣,微微勾著,看不懂其中深意。讓人垂涎三尺的俊美面容露出幽幽的意味,靜靜地向她看來。
慕槿見是他,神色微微一爍,隨即移開眼,盯著眼前暖紅的爐底,未開口言語。
雲盞眉尖輕挑,一身幽涼氣息卷裹在周身,邁出一隻腳踏入廚房。
「你也與阮雲飛相識。」他緩緩勾唇,語氣微淡漠道。也未對此感到有多驚訝。
他以為她不過是回京幾日而已,以前裝瘋賣傻也便罷了,卻和如此多的人有所聯繫。
慕槿聽著他的話,抿了抿唇,沒有回答。誰知道他又在懷疑她什麼呢?
「五年待在舊宅,三年未出入過宅內半步。卻有一身醫術在手,並藉此與阮雲飛交換了還魂芝。」他薄唇微啟,繼續緩緩道。言語間雖是猜測卻也含著肯定。
顯而易見,他在這裡見到她之時便理清了所有思緒。不得不說,他能做上如此高的地位,並非沒有過硬的本事與推斷,事事猜得如此準確無誤。
慕槿微斂下眸子,任他說著。若她不承認,這一切也只永遠都是他的猜測。如今與他狹路相逢,這話是一點兒也沒錯。
「本相很懷疑,這到底是以前的國公府小姐,還是有人居心叵測,冒充了她?」雲盞眸色微涼,低緩清漠的語氣讓人聽不出他的情緒。
他目光落在眉間一片平靜的女子身上,幽深的眼底閃過一絲暗光。
慕槿聞言也緩緩扭過頭,向他看去。清雅的眼裡含著一絲淡笑,淡聲開口,「相爺這猜想,真是與常人有所不同。我竟不知,誰有這個本事,可以偷梁換柱,將我給換了去。」
不論雲盞是否知道她的底細,也不論是如何懷疑她的,這一切,只有他一人暗自琢磨,對付這些,她還能輕巧地應過去。
只是,雲盞的心似乎比狐狸還要狡詐多疑,讓她也不得不防備三分。
雲盞聞言眉尖微微一挑,神色不變,清緩淡漠道,「哦?是麼?」
一身清冷漠然的黑色衣袍,將他整個人襯得涼沉幽魅了幾分,低緩的語氣讓人不由提高警惕,暗暗流轉著思緒。
「今夜慕大小姐診治的手法,瞧著很是熟悉,與旁的大夫皆有所不同。」雲盞波瀾不驚地道,「除卻你,迄今為止,本相只見過兩人。」
他幽幽的聲音仿若一粒粒珠子砸在玉盤之上,緩而逼人急迫,輕而讓人心生涼意。
「相爺是在懷疑我是前兩人之中的一位?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我萬一便是這個第三人呢?」慕槿微斂了斂眸,抬眼淡笑著,「比起不可能,我更信皆有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
世間之事,多的是不同。而在不同之中,又總有相同的事。否則又何會有巧合,何會有如果,偶然。和而不同,同而不和。
慕槿斬釘截鐵的幾字,淡淡傳入他耳邊,讓本幽斂的眸色也不禁微微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