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毅說道:「幼師呀?這個好,孫哥你有機會給我介紹一個認識認識,我這種八歲零著四百個月的小朋友也需要幼師的教導。」
兩人相視,同時大笑。
孫哥開了後備箱,饒毅招招手,剛才王憶看到那兩個正在忙活的姑娘踩著高跟鞋『噔噔噔噔』的上去開始搬東西。
「都小心點。」饒毅叮囑,「這可都是孫哥家裡的收藏,不小心損壞了你們可得工作一輩子來賠了。」
孫哥笑了笑沒說話。
倒是沒有趁機調侃兩個青春靚麗的包臀裙姑娘。
進門後饒毅給王憶和孫哥做了個介紹。
在他介紹中王憶也是大收藏家,還說道:「跟滬都的艾重五老爺子有點關係。」
孫哥頓時肅然起敬,連連稱呼他為王老弟。
這個孫哥叫孫連善,好些頭銜,省書法家協會會員、餐飲協會會員等等,在翁洲和省城都開了大酒店,然後他父親是翁洲菸草局的前任局長。
王憶聽了最後這個頭銜後就明白一切了。
三人進了一個茶室,裡面有個御姐在泡茶。
王憶跟她見過,他第一次跟饒毅在天海大酒店見面的時候就是這御姐去接待的他們。
御姐上次穿黑色女士西裝和六寸高跟鞋,今天穿了一件漢服,頭上黑髮挽起插了根璧玉髮簪,氣質大變。
孫連善跟御姐認識,見面後便笑道:「小曦親自來泡茶?好啊,那我今晚得多喝兩杯。」
他帶來的箱子擺放在一張圓桌上,打開后里面有瓷器、有畫卷、有字帖,東西挺多。
過了一會有兩個六十來歲的鑑定師進來,饒毅給介紹了一下。
這是兩位斜槓專家,每人身上也有好幾個頭銜,簡而言之都是古玩行業的大拿,一個專研陶瓷一個專研書畫。
小曦給孫連善斟茶,用甜滋滋的語調問道:「孫哥,你不是一直忙餐飲生意嗎?怎麼還搗鼓起古玩來了?我跟你說哦,古玩這行當水可深了,沒人帶的話還是別碰為好。」
孫連善笑道:「這道理我明白,我不碰,這都是我家老爺子的東西,我幫他給處理了。」
饒毅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說道:「老爺子口碑可是一直很好,是咱們翁洲數得著的大清官,結果他心梗去世沒多久,你就搗鼓出這麼多東西——孫哥,是不是不太合適?」
孫連善擺擺手說道:「我老爹這輩子還真是對得起清官的口碑,待會你就知道了。」
「這些東西是他收集一輩子的,我本來想留在家裡當個念想,結果現在生意上出問題了,需要資金周轉啊。」
饒毅問道:「怎麼了?急缺錢嗎?我記得孫哥你的酒店生意一向很好的。」
孫連善嘆了口氣:「別說了,我那生意是哪裡來的你不清楚嗎?都是沖我家老爺子來的,我老爺子前段時間心梗沒了,嘿嘿,立馬門可羅雀了。」
說到這裡他挺生氣的,忿忿的說:「媽的,那些人是真不行,有求於我老爺子的時候,一個個的直接把公司的招待款提前打我飯店去,天天招呼著過去吃喝。」
「我老爺子這才沒了幾個月?沒有再去的了,有的錢沒用上竟然過來找我要退款?你說這都是什麼事!」
小曦急忙給他倒茶,溫聲細語的寬慰他。
這時候一個鑑定師過來在饒毅耳畔低聲說了兩句,王憶聽見了幾個關鍵詞『贗品』、『不好辦』、『請示總部』。
孫連善顯然也聽到了這幾個詞,但他面色沉靜、心平氣和,不但沒被鑑定師的話影響到,還想去摸一下小曦的手。
王憶看了暗暗感嘆。
自己算什麼耂渋畐?自己平日裡只敢想想,甚至不敢上網去胡扯亂噴。
但你看人家這孫哥,人家直接上手!
饒毅聽後點點頭。
他看向另一個鑑定師,那鑑定師又是狼煙手電、又是雷射筆、又是放大鏡,反正好一套傢伙什去操作。
最終他不動聲色的也搖了搖頭。
饒毅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
他為難的看向孫連善要說話,孫連善搶著說道:「都是假貨,對吧?」
饒毅避而不談,說道:「那個孫哥,咱們翁洲終究是小地方,我們這店裡的老師水平肯定比滬都呀首都的那些大師要差一些,要不然你帶著它們去請大師給看看?」
孫連善笑道:「不用去看了,嘿嘿,這些確實是假貨,都是假貨。」
一聽這話饒毅不太高興了,他說道:「孫哥你這不是逗我玩嘛?這不太合適吧?咱們……」
「饒總你別急,你聽我慢慢說。」孫連善繼續笑道,「我剛才就說了,我爹這輩子確實是個清官,這些東西是他收的不錯,但他從不收貴重文物古董,他收的時候便知道這些東西是假貨,所以才會收。」
「我為什麼給你帶過來呢?因為這些東西是假貨卻不是垃圾,如果你們的鑑定師眼光不錯那應該能看出,它們也是古物!」
「我家老爺子給我介紹過這些東西,他說這裡面每一樣都是贗品,但每一樣都是古品。」
「不久前我看新聞,說今年首都春拍就有這樣一件古品贗品拍出了天價,是一幅字帖,王羲之的《黃庭經》,它就是贗品,但被拍出了五千萬的高價!有沒有這回事?」
饒毅苦笑道:「確實有這回事,可是我的孫哥啊,你知不知道那幅《黃庭經》是誰寫的?」
「是清朝八大怪的鄭板橋!」
「而且鄭板橋的《黃庭經》為什麼能價值半個億?因為它裡面有段典故,簡單來說就是鄭板橋當時跟某個人打賭,說王羲之書法冠絕今古,但我也能寫出它個八分神似。」
「他們為了打賭,鄭板橋臨摹了王羲之的字,做出了那幅贗品《黃庭經》,這樣它當然值錢。」
孫連善說道:「這些我都知道,我倒是不指望我家的東西價值半個億,可它們也不是不值錢吧?」
「就拿這幅畫來說,畫聖吳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這畫我知道,它要是真品那誰敢賣?純純的國寶啊!」
「可我這幅畫是贗品,它是出自清代的贗品……」
他說著上去拿出一幅字畫給饒毅和鑑定師看:「看這個簽字,吳道玄,咱們都知道是吳道子字道玄,而看這簽字上的『玄』,它有沒有少了點什麼?」
「就是少了一個點,最後一筆的『點』。」鑑定師說道。
孫連善興奮的說道:「沒錯!這為什麼會少這個點?你們不知道嗎?這是在避朝諱啊,而且避的正是清康熙愛新覺羅-玄燁的諱!」
「簡單來說這是一幅產自清朝康熙年間的古畫,你們看這畫功、看這落筆,這絕不是凡品,這種畫即使是贗品它也很有價值啊!」
他越說越覺得有道理,說的是眉飛色舞。
可饒毅卻越聽笑容越苦澀。
他看向兩個鑑定師,那倆鑑定師訕笑了幾聲忿忿搖頭。
王憶一看就知道孫連善是在自嗨。
孫連善也發現不對勁了,問道:「怎麼了,饒總,我說的不對嗎?」
饒毅說道:「你說的對,這都是你父親跟你說的吧?」
孫連善說道:「對,是我父親平日裡賞玩這些古玩的時候教我的知識,當然不只是這一點,還有很多我可以給你一一點明……」
「不必不必。」饒毅笑的很無力,「孫哥,你父親是咱們省收藏家協會的會員、和我同屬翁洲收藏家協會副會長。」
「其實這些東西裡面有幾樣我見過,他曾經帶到我們協會說過,可是有些事我當時不便說給他聽,因為那涉及到行規了。」
「現在老爺子走了,那我沒什麼忌諱了,我把一些實情告訴你吧。」
他拿起簽名為吳道玄的古畫說道:「這些贗品是當代的贗品,作畫者都是高手,不光精於畫技、精於造假還精於心理戰。」
「他們知道現在人防備心極強,直接臨摹名家名作容易識破,於是他們折中去以古人身份作贗品,就像這個『玄』字少了最後一筆這種伎倆,就是他們最常用的把戲!」
孫連善頓時呆住了。
王憶聽的嘖嘖稱奇。
饒毅無奈的說:「我第一次看你父親帶來的畫作時候就看出玄機來了,但我不好說。孫哥,希望你能理解我,你父親收到的作品太多了,這些人的力量擰合在一起我扛不住,我不敢招惹他們。」
「而且你父親跟我說過,他知道這些是贗品,也是因為是贗品所以他才敢收,甚至他都跟領導們交代過這些事,因此我以為他是知道裡面的彎彎繞繞……」
「他知道個屁!」孫連善忍無可忍,氣急敗壞,「饒總,你不是為了壓價故意逗我玩吧?」
饒毅沒說話,一個鑑定師不太高興了:「孫總,我們慶古的招牌是江南第一響亮的古玩牌子,我們可以因為你打眼了從你身上賺錢,但絕不會故意說假話去騙人!」
「如果不信你可以拿去給冠寶齋的人看看,他們家也很講誠信,你可以聽聽他們的話。」
孫連善既然選擇來慶古,自然是信任饒毅等人。
他剛才只是無法接受現實下意識的進行了駁斥,其實他內心明白這些話的真實性。
於是他直接攤在了椅子上,兩眼無光:「完蛋了完蛋了,這下子可完蛋了!」
饒毅安慰他說道:「其實這些字畫也不是一點不值錢,它們的創作者是造假裡的高手,所以它們也是有價值的。」
「有多大價值?」孫連善期待的問。
饒毅說:「拿吳道子贗《八十七神仙卷》來說,怎麼也得價值個四五千塊……」
「才四五千?」孫連善失聲,「這夠幹嘛的?不夠我一晚上玩的!」
饒毅嘆氣道:「那你以後只能節儉點了……」
「我他媽怎麼節儉?」孫連善氣急敗壞的說,「我日,這些人怎麼這麼壞呢?以前我爹可是給他們不少好處啊,那好處都是實打實的,然後他們就是用假貨來糊弄我爹?」
他拍了把桌子越說越怒:「我爹也是,他媽收錢收黃金就是了,奶奶的,結果非要玩這些文雅的,這下子好,把自己兒子給玩進去了!」
「現在怎麼辦?幹了一輩子工作,就給我留下兩套筒子樓里的小房子,就給我留了一堆不值錢的破爛,我他媽這下子完犢子了!」
他趁著拍桌子想去抓小曦的手,小曦不動聲色的避開,然後把手挪到了王憶這邊。
默默的給王憶倒了一杯茶。
王憶沖孫連善示意,她趕緊搖頭:我才不去觸霉頭。
孫連善發了好一陣火,出了口氣後回來坐下呼哧呼哧的喘粗氣。
饒毅安慰他說道:「孫哥,你別怪小老弟站著說話不腰疼,您其實日子還行,畢竟翁洲和省城都有大酒店,這酒店……」
「這些酒店就是個屁啊。」孫連善怒道,「它們都是我租的,不是我買下來的,房產不是我的,以前有我爹的人情在,它們能給我賺錢,現在它們要我來養著了!」
「他奶奶的,沒了生意這酒店就成要吃我的餓狼了,房租、水電氣、僱工開支、物業開支等等等等,我他媽現在還得補稅,這稅款還沒有繳納呢,煩死了!」
饒毅苦笑道:「那您不是還剛提了一輛百八十萬的豪車嗎?」
孫連善現在顧不上面子了,他實打實的叫苦說:「饒老弟,我不跟你裝逼了。你以為我是心甘情願買這車的?」
「實話跟你說吧,饒總,我是看上了咱寶馬4S店的一個銷售,可要釣她得下本錢,於是我從她手裡買了台車!」
王憶嘆氣。
這貨真尿性,明明兩隻手能解決的問題他非得花幾百萬的人民幣!
你說你平時沒事瞎玩什麼?用你兩隻手裝逼能解決多少麻煩事啊!
孫連善現在確實是遇上麻煩了,車子是他全款買的,他身上也還有點錢,可是他的根基是酒店。
現在只有酒店能給他源源不斷的進錢了。
他必須得保住酒店的買賣。
於是他跟饒毅商量道:「饒老弟,你看你能不能幫哥哥一把?這些東西你們這裡能收嗎?」
饒毅說道:「孫哥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東西我即使收了也沒法幫你大忙,它們裡面最值錢的才幾千塊,你手裡能有多少件贗品?一百件?」
孫連善沮喪的搖搖頭:「哪有那麼多?我爹他沒想著當貪官污吏,收的東西估計也就是個四五十件。」
饒毅說道:「四五十件,咱按四十件來說,你這裡東西均價也就兩三千,咱按照三千來說,那就是十二萬。」
「十二萬!」
「孫哥,十二萬對你的幫助怕是杯水車薪吧?」
孫連善臉上的紅光一下子沒了,汗珠子迅速滲出來。
他摸索著茶杯一口將茶水灌進嘴裡。
小曦偷偷的沖王憶笑。
他喝掉的是王憶的茶水。
饒毅進一步說道:「孫哥,你這些東西的價值是十二萬,但你賣給我們、我們還得需要盈利空間……」
「你們可不可以給我聯繫客戶?那種人傻錢多的客戶?」孫連善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趕緊打斷他的話。
饒毅直接服了:「孫哥你開玩笑啊,我們慶古的招牌是多少年才做出來的,我哪敢幹這種事?」
「就算我們收了你的這些東西,我們也不會當真品——或者說古代贗品往外賣,我們只能以現代高級仿品的身份往外賣!」
孫連善不死心:「你給我介紹客戶就行了,我不會說出你們慶古名頭,我自己去忽悠他們。」
饒毅坦誠的說:「孫哥,我不管給你介紹什麼客戶,人家肯定是帶著鑑定師的,我覺得鑑定師們認不出這些畫作真假的可能性要比銀行認不出偽鈔的可能性還小!」
孫連善也明白這道理。
他又不能把這些贗品賣給官員,像他父親這種情況太少見了,他父親直接當贗品來收的,對外宣稱的就是『我知道它們是假貨不值錢,如果值錢我還不收呢』。
他父親的情況不便於去找鑑定師進行鑑別,而其他收藏家呢?人家肯定是要找專家仔細鑑定才肯給價!
這樣他無助的問饒毅:「這些東西,你能給多少錢?」
饒毅苦笑道:「合計起來也倒不了十萬,甚至更少——孫哥,我們是開門做買賣的商賈,我們需要盈利空間!」
孫連善喃喃道:「十萬,就算是十萬又有什麼用?我翁洲這店裡的窟窿都不止十萬!」
「算了,算了,我還是拆東牆補西牆吧,翁洲這酒店我得轉讓出去了,我先把省城的酒店救活,那是我唯一翻身的機會了。」
一聽這話,王憶突然來勁了!
酒店,高仿文物……
這兩樣東西都是我所欲也啊!
王生此時發現了一個盲點!
對了,鑑於之前給大家推書造成的傷害,這次正經給大家推一本好書——《凶宅筆記》,如果有人喜歡看懸疑文,這個真的超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