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裝換上身,打心眼裡感到自信。
於文山等人這時候也起來了,有社員領著他們到大灶吃早飯:
炒米飯、甜豆漿,還有酸辣開胃的小鹹菜,可把這些魯地大漢吃爽了。
於文山跟王憶打招呼,說:「王老師,你們隊裡這個爐子哪裡買的?真好啊,昨晚普普通通的封了爐子,到了今天早上火苗子還在呢,不用另外生火。」
大白喝著豆漿含糊的說:「嗯嗯,是好,昨晚爐子一直有熱氣,在你們隊裡睡得比在城裡還舒服。」
王憶笑道:「是東北工廠生產的新式鐵爐,東北冷啊,普通爐子不耐用,這種爐子才好用。」
「於隊長你喜歡?簡單,我可以幫你們買幾個爐子,下次來送煤的時候捎回去就行。」
於文山試探的問道:「這爐子看起來不便宜吧?」
王憶說道:「一噸煤換一台爐子!」
一聽這話大白急忙說:「那我換、我換!我換兩口,給我對象家裡也換一口!」
「那你得換三口,」旁邊的人笑道,「你跟小娟結婚以後不得分出去住?你家裡她家裡還有你爹娘家裡,這得三口爐子!」
王憶說道:「只要提前說了,爐子的量能準備上,你們需要幾口我可以換幾口。」
大傢伙聊著天,於文山等人吃完一抹嘴,各自去洗碗洗筷子然後坐船出發。
王憶負責開船。
有隊員不太高興的嘟囔說:「黃土公社真行,請咱們去打水井,他們連個船都不給配上?」
王憶叮囑說道:「管飯就行了,你們改變一下想法,咱們不是去給人家當大爺的,是發揚風格幫忙去打井,別帶著人家是求咱們辦事這樣的心思。」
王東方說道:「聽王老師的。」
王憶進一步解釋道:「同志們,我可不是向你們展示自己覺悟有多高,顯擺自己多樂於助人。」
「而是我明白這麼一個道理,咱們去免費幫黃土公社打水井,這不是一個大人情?」
大傢伙紛紛點頭。
王憶說道:「是人情,那就得讓他們念在心裡!所以咱們去了要好好表現,不能甩臉子、提要求,這樣讓人家心裡不舒服了,這人情的質量就下降了。」
「甚至可能出現,咱們去義務幫忙打井,結果卻惹出仇恨的事,那不是得不償失?」
王東寶站起來說道:「王老師這話真是說的我心坎里了,咱們確實要端正態度,說是免費去打井,實際上咱們是去賺人情、賺名聲的。」
「咱們生產隊買賣多、牽扯的面廣,黃土公社要是欠下咱們人情、念咱們的好,以後咱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他們又能使上勁的,他們肯定會給咱使勁。」
王憶笑道:「東寶隊長把這事看通透了,拿最近的事來說,咱們的大眾餐廳需要的蔬菜、糧食多,都去市場買不光貴,有的還得要票呢。」
「而黃土公社盛產蔬菜,甚至從於隊長他們的家鄉引進了冬季大棚種植技術,到時候下來蔬菜他們從手指頭縫裡露出一點配額,就足夠咱們飯店用了,是不是?」
社員們信服了,再沒人有意見。
天涯三號先停縣碼頭,又順著海岸線開到了黃土鄉所在地的碼頭上。
童不鳴已經在等著他們了。
天氣挺冷,他縮著頭、搓著手、跺著腳,看到天涯三號到來趕緊高興的揮手。
王憶停靠下船上去跟童不鳴握手,笑道:「童領導你看你,怎麼還得過來接我們?怕我們找不到你們單位門口?」
童不鳴說道:「應該的、應該的,你們義務來幫忙打井,我們理應船接船送,結果我們沒有安排船過去,安排個人在這裡等著你們就是起碼的、必須的禮節了。」
他挨個跟隊員們握手,看著隊員們的打扮驚嘆道:「好傢夥,你們這一身衣服夠氣派,不像是咱們農村的打井隊,像是城裡勘探單位的工人。」
隊員們驕傲而高興的跟他握手。
他們本來在路上有點怨言。
如今到了地頭上一個個老實了,甚至看到領導來接待並跟他們主動握手還感到挺自豪、挺感動。
黃中強去縣裡開會了,否則他會親自過來接待打井隊。
黃土鄉對淡水的需求冠絕全縣,水井就是他們的生命線!
鄉里安排了幾個強壯有力的社員過來幫忙打下手,王憶說不需要,他們準備點柴油給機器用就足夠了。
童不鳴笑道:「這個肯定準備上了,給你們準備了50升的柴油,不夠還有,夠用正好,要是多了的話你們就帶回去!」
王憶擺手說道:「我們是義務打井……」
「你少來,王老師你別說這個。」童不鳴堅定的打斷他的話,「你們是來義務打井,所以我們很感激你們,但我們不可能說是真把你們的勞動當做理所當然,那樣的話像話嗎?不像話啊!」
他對隊員們說:「同志們,你們來幫我們打井,我們很高興,請大家放心,我們不會讓大家流汗又流淚,一定不會委屈了大家!」
王東寶笑道:「有童領導你這句話,我們不管後面遭遇啥事,心裡頭都不委屈!」
他們在黃土鄉至少要待個十多天,所以鄉里得給他們安排宿舍。
童不鳴領著他們去宿舍,是一個三間的房子。
裡面放置了學校宿舍用的上下鋪鐵架子床,床上有被褥、房間裡有暖壺有火爐也有燒水壺,準備挺齊全。
這樣隊員們放下行李收拾好行頭,就要跟著王憶開工了。
童不鳴笑道:「先坐下喝口熱水歇歇吧?」
王憶說道:「今天天好,沒有雨沒有雪的,趁著有好天先幹活,後面指不定哪天的天氣不行了,我們打井隊就得歇著了。」
童不鳴說道:「好,那得辛苦同志們了,現在咱們先去哪裡?要怎麼個流程?」
王憶指向海邊方向,說道:「那邊有片土山是吧?過去看看,我看著那邊能有水。」
他所說的土山叫背芒山,因為山前山後、漫山遍野的長滿了芒草。
當地人把芒草叫背芒,大冷的天,山上其他草木都已經枯萎了,只有背芒還長的高大健壯。
這地方平日裡沒什麼人來,山坡上長滿了一人多高的芒草,冬日的芒草抽穗飄白,風一吹這片白色鋪天蓋地的起伏,風不吹的時候人的眼睛裡都是一片白花花,像是東北的大雪地。
王憶領著打井隊爬上山坡,身邊是白草茫茫,眼前是海水無邊。
風捲起浪花濤濤,海洋菸波浩淼,蔚然壯觀!
有些人冬天沒事幹,得知來了打井隊就過來看熱鬧。
他們跟著王憶上了背芒山,有當地人便難以置信的問:「這裡能打出井來?不可能,這裡就是海邊呀,海水早滲透到山下了!」
「絕對的,要不然這裡能長這麼些白背芒?白背芒才能在海水地里生長。」
童不鳴也說道:「王老師,這地方恐怕不好出淡水,不說隔著海邊近吧,你看這地方——不光是你站的這片山坡,還有山上山下四周圍的,都是白背芒呀!」
「這裡以前有過其他花花草草,六十年代墾荒的時候也有人把目光放到這山坡上,結果辛辛苦苦墾地,最後根本種不成莊稼更別想種上蔬菜,怎麼回事?因為這下面都是海水、鹽鹼水!」
王憶僱傭了勘探隊在全縣各地區考察水井使用情況,從打井年代、出水情況、使用年限到當地土壤條件、水源條件等方面都做了記錄。
其中關於背芒山的記錄最詳細。
王憶為什麼答應要給黃土鄉打十幾口井?
因為背芒山有主島上最大的水脈!
這地方在二十一世紀頭幾年的時候發現了龐大的淡水資源,先是打了九口井,後來到了2011年縣裡直接整合了這些井進入全縣居民用水系統,用來給縣裡居民用水。
所以肯定得在這地方打井,這裡水源太好了。
王憶沉穩的說道:「童領導、各位鄉親,你們的想法是完全錯誤的。」
「首先,這裡為什麼長不了其他花花草草?因為芒草太多而且芒草的競爭力太強,其他花草在這裡活不下去……」
「那不可能,如果這下面淡水多,背芒不可能把淡水都吃了吧?其他的花草還能連一點都搶不到了?」有人搖頭笑道。
人群里又有人說道:「老五你快別瞎嚷嚷了,這是長龍公社的王老師,他有文化,人也好,他說的你聽就行了!」
王憶定睛一看。
喲呵。
開口力頂他的是個熟人:老蟲子。
打井隊的隊員們更是力頂他,性子衝動的王新才指著老五說道:「你懂個屁,這是專業打井工作,你不懂別瞎嚷嚷!」
王憶笑道:「大家聽我耐心說,我可以解釋你們的疑問。」
實際上不是他能解釋這些疑問,是人家勘探隊給的資料翔實。
他繼續說道:「這裡確實藏著很多淡水,可其他花草確實搶不過背芒,這兩件事不衝突。」
「為什麼?因為水是立體保存的,背芒的根系扎的最深,能汲取到的水會比其他花草更多。」
「而其他花草的根系能扎入地下的深度沒有背芒深,這種情況下大家都在搶一定深度範圍內的淡水,它們搶不過背芒不是正常的嗎?」
「另外你們看背芒長的多高?一米多啊!它們會擋住陽光,而花草沒有陽光更長不好,它們就靠陽光來生長……」
「不是吧,花草糧食莊稼都是靠地里的肥力生長的。」當地人立馬又質疑起來。
王憶笑道:「這事我不跟你們犟,因為這事解釋起來很複雜,牽扯到光合作用和土壤中元素對於植物生長過程中起到的作用等多方面問題。」
「不過說到這裡我可以解答你們為什麼開墾了農田卻長不好莊稼,就是因為這裡土壤中一些元素含量超標而另一些元素含量太少!」
童不鳴點頭說道:「哦,關於這方面的消息,之前來過的那位省城農業學家也說過。」
「我們公社土壤中元素分布很不均勻,有的富鉀有的富硒——算了,其他人別嚷嚷,聽王老師安排就行了!」
王憶拿出擴印的地圖找具體位置畫了個圈兒,示意打井隊可以準備了。
隊員們精神抖擻的上陣,該挖坑的挖坑、該準備機器的準備機器、該準備用材的準備用材。
一切有條不紊。
特別是他們著裝統一,而且著裝又正式,看起來更是像模像樣,讓圍觀的人議論紛紛:
「比前兩年省城來的專家和學生們更像回事。」
「你們看人家那衣裳,那是牛仔布,歐美外國的洋人工人才能穿這樣的工作服……」
「74年來的勘探隊都沒有他們正規,天涯島現在真是好,啥都像話。」
聽著老百姓的討論,王憶好奇問童不鳴:「童領導,以前有勘探隊和打井隊來過你們公社?」
童不鳴笑道:「嗯,74年,那時候你沒回來,你沒經歷那場大旱情,你們打井隊的同志肯定記憶深刻。」
「絕對深刻,」王東方心有餘悸,「那年我還是小伙子呢,都說今年旱,跟74年不能比,74年是遭遇嚴重大旱——這不是我誇張,是我聽廣播裡說的。」
「對,嚴重大旱,持續九個月只下了幾場毛毛雨,沒有下過一場能使地表水匯聚成涓流的正經雨水。」童不鳴嘆氣說道。
這時候聽見他們的聊天,老蟲子等人也紛紛開口聊了起來:
「當時咱們縣裡供水水源主要靠長飛湖、下飛湖、海防水庫、東海水庫這幾個人工水庫,靠這些水庫能截流住溪流地表水來儲存供水。」
「因為這長時間的不下雨,溪流都乾枯了,全縣多少公里的環島渠道根本沒有一滴水流入庫內,水庫底下沒有多少水了。」
「縣裡沒辦法,定量供水了,定量供水也不行,水庫已經幹了個底朝天!」
「王老師你知道當時咱們縣裡百姓怎么喝水嗎?」
王憶問道:「怎么喝水?一小杯一小杯的喝?」
老蟲子積極的說:「當時那是真沒水了,為了供應水,縣裡領導研究決定僱傭一條萬噸輪從市里裝水往咱縣裡送,一立方米的水光是成本要十二塊!」
「1974年的十二塊呀!」
提及往事,在場的人紛紛唉聲嘆氣。
那回憶太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