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陳弘奉上命在京外練兵,四皇子陳煥專心監修運河,文武百官各司其職,皇帝病qíng沒有加重,北邊無戰事,天下似乎很是太平。
清幽的韓府里,時常會有清越的琴聲響起,那婉轉的旋律似乎在青青荷葉上一彈,躍到四面八方。技藝不是不jīng湛的。
我正帶著家丁去查看後園漏屋是拆是修,聽到琴聲,停在了渡廊上。
如意說:“那是蘇姑娘又在彈琴了吧。”
陽光滿園,花香浮動,雀鳥爭鳴,祥和寧息。我輕夸:“這琴,沒有個十年,怕也練不出來。”
一旁一個小丫鬟卻為我不平,多嘴道:“雖如此,技藝比夫人還是差了一大截。可夫人自她進府後就再也沒彈過琴了。夫人,為什麼不露一手,讓那些媚俗女子瞧瞧?”
我冷掃她一眼,“她彈我也彈,這是韓府呢,還是樂坊?”
嚇得小丫鬟跪地上。我轉念一想,爭風吃醋之事本就不入我眼,我又何必和一個小丫頭計較。
正yù叫她起來,管家找了過來,報告我:“大人叫人送了話來,說今晚家裡要來一個客人,讓廚子備好菜,也要夫人有個準備。”
我問:“來客是誰?”
“大人沒說,只吩咐多做點京城的菜。”
我點點頭。府里款客也不是頭一回,並沒多想。
待到晚上,我梳理得當,吩咐好了下人,就等客人來。
前門一陣喧鬧,不一會,見到小廝打著燈籠引客來了,韓朗文的笑聲也清晰可聞。
他xing子內斂,很少見他笑,更是從來沒聽他笑出聲過。我不由有點好奇,來人是何方神聖?
混著花香的風chuī著我的臉,我掛上笑容上前去迎接。
繞過一從桂月樹,眼睛掃到韓朗文身後那個英偉挺拔的身影,渾身如遭電擊般一震,腳下立刻加快速度往前邁了一步。正對上那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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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水若和熙-上
那天,並不是我第一次見到她。
最初見她,她離我非常遙遠——我騎著我的“奔崖”高傲且威嚴地走在朝陽道上,身後是整齊的士兵,兩旁有夾道歡迎的百姓。而她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站在人群中間,冷漠地俯視這一切,好像在看一場並不能引起她的共鳴的戲。
當時場面很吵,我剛剛帶兵圍剿了八里山上的魔教,七個月的策劃埋伏,七天血戰,殺了一千人,俘虜了三千,剷除了一個毒瘤,殺了這頭威脅皇權的惡虎。我帶著魔教教主的頭顱凱旋歸來,於是四方膜拜。那時我正得意著,我是那麼年輕,又立下了這樣的功勞——畢竟在我之前的三個大將都鎩羽而歸。
我看前方宮門,迎接我的官員已經彎下了腰,旌旗在飄揚。高高的城牆上羽紗水袖,那是宮中的女子來看熱鬧。
我跳下馬,抬頭望過去。我看到了她。
雪白血紅,那是她給我的第一印象。
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中,惟有她緊緊抓住了我的目光。那雪一樣白的紗衣和血一樣紅的長袍,飄逸灑脫,一如她水般流瀉的烏木般的發。
她安靜地站在太后的身邊,安靜地俯視著我和我的士兵,安靜,沒有表qíng,靈魂仿佛不在體內,一切皆空靈。
後來我知道,如果不是太后一時興起要來看我,我也不會看到她。她只會出現在兩個地方,定安王府和內宮。那時候安王妃還健在,她卻已經深居簡出了。
我的姐姐是專寵一時的貴妃,作為她唯一的弟弟,作為一個jīng明且美麗的女子的弟弟,我是幸運的。我自幼就跟著越山派掌門越九重學藝,是他的愛徒,練就一身真工夫。而後我受到皇帝的重用,他似乎很喜歡我的正經和忠實,一如他喜歡姐姐的jīng明和刁鑽。
我同姐姐提起過她。姐姐手撫著懷裡的貓兒,笑了:“和熙是嗎?好像是不大愛說話的那個,長得像她母親,過幾年,就沒人能掩蓋得住風頭了。”
然後我離開了京城,又去了八里山收拾魔教殘餘舊部。我去了很久,也錯過了很多東西,等我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大年了,我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我偶爾遠遠看到她,她身上已經沒有了血紅的顏色,永遠一身素白,莊嚴地為母親戴著孝。她的表qíng卻是更加冷漠,態度更加內斂矜持,潛意識拒人於千里之外。
我知道她是孤單的,像一隻羽毛還未豐滿的鳥一夜間失去了母親,像一個還未到達安全地的遊人失去了嚮導。她qiáng迫著自己堅qiáng獨立,qiáng迫著自己勇敢面對,去掌握應付這個對她並不友善的世界。
她那時才十五歲,她那時還是個孩子。
於是她的矜持在我的眼裡成了qiáng裝的鎮定,她像個小小的孩子拿著比自己高大兩倍的武器在努力保護自己和弟弟。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那麼可憐又可愛,讓人想忍不住去保護。
我主動申請去教幾個小皇子們功夫。一個大將軍,卻去帶孩子,原因除了可以和太子接近外,還因為她的弟弟也和小皇子們一同受教。因為這樣讓我覺得我和她有了某種聯繫。
那是個非常漂亮的孩子,虎目劍眉,面若冠玉,雙眼裡有熊熊烈火,野心勃勃。他是一個絕好的學生,饑渴地吸收我教導的一切。我相信等他長大點,也沒有人能蓋得住他的風頭。
後來我又見到了她。
殘雪敗糙中,她抬頭轉向這邊。太子走在前面,擋住我大半視線,但我清楚記得她那時的衣服。勝雪般白,卻有淡淡青絲繡出華麗的藤糙和團花,遠看去,整個人如同一塊碧透的軟玉。
我第一次離她那麼近,都可以看清她墨一般濃的睫毛,下面兩塊潤玉般的眼睛,涼涼的。她說話的聲音非常清澈,有條不紊,字字清晰,讓人總是不由自主地仔細聆聽。她的表qíng總是矜持謹慎,不卑不亢,冷漠清淡。
也許是我一直注視著她,她終於發現了我,轉過頭來。然後她笑了。頓時感覺徐風chuī化了寒冰,dàng漾一池chūn水。
從那以後我的視線就一直追隨著她了。我告訴了姐姐。姐姐沉思了片刻,搖搖頭,“她身份比較特殊,難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