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燒刀子,其實不過是她搗弄出來的烈酒,許家小兒發熱多用此法,久而久之,竟成了許府的秘藥。綠翡身在姚氏身邊多年,自是知道這東西的,卻又猶豫道:“要不要把王妃病了的事qíng說給夫人聽?”
許櫻哥斟酌片刻,道:“可以說,但要私下裡同夫人說。”張儀正把康王妃給活生生地氣病了本是家醜,不宜遠揚,可這邊得去要烈酒給張儀正退熱,瞞又是瞞不住的,所以只能和姚氏一個人說,相信姚氏知道怎麼處理最妥當。
綠翡忙去領了出府專用的牙牌,叫雙子套了車,匆忙離去不提。許櫻哥又把張儀正可以擦拭的地方都用涼水擦了一遍,正半靠在椅子上喝茶喘氣,就見張平家的一陣風似地走進來,見了她先就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隨即道:“菩薩保佑,王妃睜眼了!”
“真好。”許櫻哥突然來了jīng神,猛地坐直微笑道:“太醫怎麼說?”
張平家的又道了聲“阿彌陀佛”方道:“萬幸呢,識得人,記得事,就是好像手腳有點麻痹不利索,但太醫說了,每天按時施針服藥,再將養將養總會好起來。”壓低聲音道:“奶奶可和三爺說了,不要再氣王妃了。這世上,還有誰會似王妃那般心疼他,那般為你們著想?”
這是大實話,康王妃一旦不成,張儀正便成了人人嫌棄的癩蛤蟆。這張平家的在她面前從未拿過喬,目前看著倒是實心實意的,到底是康王妃親自選來的人,許櫻哥看向張平家的眼神便溫和了許多,誠心誠意地道:“多謝平嫂子提醒,我省得了。”
張平家的見她和氣,大著膽子和她說起雪耳的事qíng:“雪耳這丫頭是個傻的,一根筋,直腸子……”非常委婉地把雪耳打小伺候張儀正,之前張儀正病重要死她要殉葬,深得王妃信任,所以才能在一眾舊人盡數被趕走的qíng況下還能留著的qíng況說得清清楚楚,許櫻哥含笑聽了,道:“一直忙乎著,我也沒心思過問,袁嬤嬤把她怎麼了?”
張平家的訕訕地道:“沒怎麼,袁嬤嬤說,家裡有病人,打得噼里啪啦,血淋淋的不吉利,難看,關一關,餓一餓就清淨了,還有清夏那丫頭也挨了罰。”
許櫻哥很滿意,道:“餓不死。等三爺稍好些就放出來吧。我已同高、袁兩位嬤嬤說過,誰敢在這些天裡生事滋事的,不拘是誰,統統重罰。她兩位老人家初來乍到,衣食住行上萬萬不能委屈的,有不知道的,也要煩勞平嫂子幫襯著點,總之不要咱們院子裡出亂子,出笑話就是了。”
“是。奶奶放心,亂不起來。”張平家的見求qíng無望,忙起身應了,看了眼chuáng上昏迷不醒的張儀正,低聲道:“王妃問起三爺了。這樣燒下去不是事兒。”
許櫻哥道:“我娘家有退熱的酒,已經使人去取。王妃那邊還請兩位嫂子幫瞞著。”
張平家的見她雖然神態疲累,但眼神清亮,行事穩重而有章法,便將那心放了一大半,匆匆離去給世子妃傳信,順帶又將院子裡眾人狠狠敲打了一回。許櫻哥走到張儀正chuáng前坐下,將他散亂的頭髮輕輕理上去,看著他皺得緊緊的雙眉和咬得緊緊的牙關,覺得十分無力。
他對她不算好,可也說不上十分不好,雖時不時和她作對給她添堵,但關鍵時刻卻又能護著她。被她打了撓了,雖時時掛在口邊威脅她,諷刺她,卻始終很小心地不讓康王妃等人知曉。即便是有好面子的成分在裡頭,但他到底是沒讓她在康王、康王妃等人面前壞了印象。這是一個很壞,很兇,很討厭的,卻沒法兒恨到底的孩子。就這麼想幫崔家麼?許櫻哥心qíng複雜地摸了摸張儀正滾燙的臉,輕輕嘆息了一聲,燒笨點想必也比現在好相處些罷。
院子裡靜悄悄的,除了偶爾有風chuī過,又有鳥兒鳴唱幾聲外,連人聲也不聞半點。許櫻哥窩在白藤躺椅上昏昏yù睡,忽聽得外間腳步聲響,一下子驚醒過來,起身迎上綠翡,二話不說就先給張儀正物理退熱。
諸事完畢,綠翡輕聲道:“夫人讓婢子同奶奶講,穩住,先把三爺的燒退了,等三爺好些就去王妃那邊伺疾,不要怕吃苦受累不出名,不要爭,不要搶,不多話,只做自己該做的和能做的。要實在不行,她就讓人幫著找找民間的大夫試一試,王妃不能倒,不然三爺不孝這個名聲這輩子是洗不掉了。事發突然,她們就不過來看望王妃了,省得會給人落下口舌,說您什麼都往娘家說。”
最懂她的還是姚氏。許櫻哥點點頭,曉得姚氏如果真的要找民間的大夫,肯定是要通過許扶去找,許扶的能力她知曉,於是心裡踏實了許多。
銅漏里的水滴一滴一滴地滴下來,張儀正吃力地睜開眼睛,才睜眼,就看到清清淡淡一點果綠色映入眼帘,接著就看到許櫻哥放大了的臉和發自內心的微笑:“總算是醒了。”
張儀正飛快閉上眼。其實之前許櫻哥對他做了些什麼,他迷迷糊糊都知道,但不知怎地,這時候他最不想面對的人反而就是許櫻哥。
“多喝點水。”許櫻哥卻不管他怎麼彆扭,只將cha在水杯里的麥秸塞進他口裡,自顧自地道:“母妃醒了,神智清楚,飲食也在恢復中,但就是手腳有些麻痹,心裡牽掛你,誰也不敢和她說你的qíng形,都是瞞著。但她大概也猜得到,聽說適才發火砸了藥碗,你快些好起來過去看看她,讓她心中安定,指不定病很快就好了。”
還散發著清香的麥秸帶著水的芬芳和滋潤,張儀正實在無法抗拒,顧不得別的,一口氣拔gān一杯水,舔了舔被燒得起了皮的嘴唇,沙啞著嗓子道:“你怎不在那邊伺候母妃?反倒在這裡守著我這個沒用的罪人?”
咦,jīng神了麼,比昨日夜裡jīng神許多了。許櫻哥又遞了一杯溫水過去,輕聲道:“你是我的夫君,我守著你是該的,照顧好你也是該的,這是夫婦之義,也是替母妃分憂盡孝。”
張儀正垂著眼又拔gān一杯水,覺得胃裡哐當哐當全是水在響了才停下,有氣無力地道:“真是辛苦你了,能討母妃歡心,又在人前露臉揚名的機會都被我給拖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