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安離開醫療救護點,她的大腦接近空白狀態,沒有任何成形的思緒,頭重腳輕地走著,一個多小時後,她發現自己居然轉回到了學校。
這時所有在校的學生都在一起看著電視新聞,布希總統神qíng凝重地宣布美國遭受了恐怖襲擊。所有人都沉默著,仍然陷在震驚與恐懼之中無法自拔。
有人注意到了她:“天哪,難道你在現場?”
同學們紛紛圍上來,她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可怕,只含糊地點點頭,匆忙回了房間,Linda還沒回來。她拿起電話撥打高翔的手機,始終無法撥通,呆立一會,她走進浴室,鏡子裡是一張面目全非的黑乎乎的面孔,她稍微一動頭髮,上面沾的碎玻璃和灰塵片簌簌抖落一地,發出輕微的清脆的響聲。
她全身顫抖,無法自控地縮成了一團。然而她馬上便振作起來,控制住了自己,匆忙淋浴,身上不知什麼時候被割破的小傷口不計其數,在水流沖刷下火辣辣的痛。她顧不上處理,換衣服出來,決定去高翔以前租住的中央公園附近的公寓看看。
曼哈頓所有的地鐵、橋樑與隧道都已經關閉,也不可能叫到計程車,左思安只能步行前往。
這一天的紐約異樣安靜,路人都驚恐不安,匆匆而行,一度喧囂躁動的城市仿佛硬生生停止運轉。不必回頭,左思安也知道,世貿方向仍舊冒著濃煙。她順著百老匯和第七大道,向中央公園方向走著。她早已體力透支,全身麻木,雙腳好像早已經不屬於自己。走到公寓時,已經是huáng昏時分,她在那座公寓對面的那家咖啡店坐下,要了一杯咖啡,一直看著窗外。
兩個小時後,服務生抱歉地過來對她說,店裡要打烊,他們要回去陪家人。
她結帳出來,鼓足勇氣走到馬路對面的公寓,問公寓管理員,這裡是否住了一家東方人:一個中年女士、一個年輕男人和一名四五歲的小男孩,管理員搖頭:“你說的那家人我有印象,不過他們半年前就退租走了。”
她想,他這次過來,並沒有打算長住,大概是找酒店住下了。她只得拖著腳步慢慢步行回學校宿舍,Linda告訴她:“你男朋友一直在這裡等你,剛走不久。他叫你回來以後給他打電話。”
她的一口氣這才鬆懈下來,並沒有打電話,而是癱倒在自己chuáng上。
是時候該結束了——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5
第二天一早,高翔再度過來,神qíng焦慮,一把抱住了左思安。左思安木然站著,隔了一會兒,她輕輕掙脫了他的懷抱。
“昨天世貿突然被撞,我馬上趕到咖啡館去找你,他們說你沒有去上班。我媽媽帶著孩子,看到新聞十分害怕,一再打我電話,我只好趕回酒店去安慰他們。後來我來學校找你,你一直沒回來。你去哪裡了?”
左思安並不回答這個問題:“對不起,高翔,我已經收拾好了行李,準備離開紐約波特蘭了。”
高翔震驚地看著她:“為什麼?”
“我不想繼續留在這座城市,我對讀會計專業也沒有興趣,最重要的是,我厭倦了排在你家人後面,更不想再聽你提起你母親和你兒子,我們分手吧,再不要見面了。”
“小安,我明白你受了驚嚇,我很抱歉沒有陪在你身邊。你需要放鬆,等我安排我母親帶著還在做完檢查後回國,一定好好陪你一段時間。”
左思安不擅長講狠話,對著高翔,更是無法做到決絕。然而她已經下來決心,不想再留一點兒退路了。她看著高翔的眼鏡,平靜地說:“我再不需要更多時間了,高翔。我承認我對你有感qíng,可是跟你在一起,我並不快樂。每一次看到你,我都會想到某些我寧可永遠忘記的事qíng。繼續下去,我永遠也不可能得到解脫。”
高翔的表qíng已經轉為不能置信:“小安,你在說什麼?”
“還需要我講的更明確一些嗎?那好吧。你和你家人,時時讓我記起我經歷過的傷害和屈rǔ。我依戀你,只是出於怯懦,困在內心給自己劃定的圈子裡,拒絕成長,逃避現實,這樣就不用去外面的世界了。”
“這一套話都是你媽媽講給你聽的把?”
左思安面無表qíng地說:“她確實一直批評我不夠成熟,不過在你眼裡,我何嘗不是一樣沒有長大,沒有自己的想法,只該乖乖等著你做完你該做的事qíng,再分出時間來憐惜關懷。”
高翔被刺痛,同時困惑,柔聲說:“小安,我要怎麼說你才能明白,我是愛你的。不然我用不著花這麼長時間,下這麼大決心爭取跟你在一起。”
“你也只是喜歡長大不大的小女孩吧。”
這句話一講出來,高翔怔住,左思安清晰地看到了他眼裡升起了憤怒,她知道這個平靜的表述比任何話都尖刻,而且誅心。
果然,高翔勃然大怒了:“你說什麼?”
左思安保持著平靜,站在他面前,沒有回答,更沒有閃避。
高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qíng緒,一字一句地說:“左思安,如果你一直是在這樣看待我的,那我們之間的感qíng就實在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