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上被他握過的地方竟麻蘇蘇的,有生以來尚無第二個男子觸碰過她肌膚。昀凰惱他唐突,冷冷蹙了眉,卻迎上一雙燦然生輝的眼睛,有些促狹,有些深邃,底下咄咄的卻是直截了當的欣賞,如同他毫不掩飾的欽慕。他看她,只是男子看一個女子,這樣一雙眼裡仿佛什麼都有了,卻又什麼都沒有。
“你們南朝女子總是麻煩。”他笑,睇一眼那無用的鞭子,“真是多此一物。”
昀凰啼笑皆非,糾正他胡亂用詞,“是多此一舉。”
“可見你有自知。”他笑得好似真誠無比,“又何必多此一舉。”
原來是存心捉弄她呢,昀凰明白過來,卻也不惱,素日裡沒人敢同她戲謔說笑,偶然被他捉弄,倒覺得有趣。這人身為親王,卻全無皇家的莊重,舉手投足總透著些漫不經心,妙在不見輕浮,只覺倜儻,也恰好襯得他這般容貌。南朝多有翩翩男子,少桓清貴高華,沈覺秀儀文雅,而這位名冠北齊的美男子,卻不似昀凰見慣的溫潤之美。
他毫無禮數地瞧著她,她便也細細打量他,兩人終是相視而笑。
杏子樹下清香沁人,昀凰驀然覺得周身輕巧,遠離了人前人後無數目光,在一個全不知她底細的異邦男子面前,她仿佛又是一個新的昀凰,學著北朝慡朗的女子,欣然接納傾慕者的目光——只因,他是絕無機會得到她,這傾慕便顯出別樣純粹來。
他仰頭看那累累的青杏,欣然笑道,“杏子向來生於北方,這一片杏林移來南方也能存活結果,可見南北之分,未必不可逾越。”昀凰抬眸微怔,聽出他言下深意,借杏喻指南北和睦,便也莞爾,“或許北人吃慣金杏,也該嘗嘗南邊青杏,更覺別有風味,反之亦然。”晉王深深看她一眼,伸手摘了一枚低枝上的杏子,在鼻端一嗅,“很香。”
說著,他將杏子遞到昀凰面前,讓她也聞聞看。昀凰一怔,俯身靠近他的手,未辨出杏子香氣,卻聞到他指尖有男子獨特的氣息,似香非香,似暖非暖。昀凰一笑,裝作仰首去看杏子,只恐被他看見自己頰上已微微飛紅。“北方這個時節,杏子已滿樹金huáng。”晉王微笑道,“長公主何時也來北地看看,嘗一嘗同青杏不一樣的風味?”
昀凰一時觸動心弦,淡然笑笑,將話轉開,“往常倒不曾在意這杏子,不知有南北青huáng之分,今日承蒙晉王賜教了。”見她恢復了淡漠神氣,晉王也斂去倜儻笑容,靜了片刻,昀凰望一眼來處,便要上馬返回。
卻聽晉王緩緩開口,“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
昀凰回眸看他。
他的目光幽深,“南國雖有梧桐,北方亦有佳木。”
“偏偏,鳳凰只棲在南國梧桐。”昀凰一笑轉身,心下悵惘卻越是濃了。晉王不再多言,默然執韁在前,伴她徐行。
昀凰側眸,不經意迎上他似笑非笑目光,便回之以落落疏朗的一笑。
此刻宴前,側身又迎上他目光。
他饒有興味地瞧著她與少桓,看她泰然就座鳳藻玉案,那目光是越發變得幽深了。
主位一坐,風波自起,只是真正的làng頭卻還在後邊。
昀凰含笑起身,斂襟垂眸,雙掌jiāo疊,朝少桓深深下拜。內殿諸妃嬪來不及遲疑,也只隨她跪下,向皇上正式參拜。妃嬪參拜完畢,外殿臣工與諸命婦再行參拜——然而外邊首座幾位老臣,卻是僵在那裡,不甘拜,又不敢不拜,額頭冷汗順著帽纓滾落。
如何能拜得,這一拜下去,身後群臣俯首,鳳座上那女子便公然以母儀之尊,領受了萬眾朝覲;如何能不拜,聖駕在前,二人同尊,不拜她便是不拜君,面君不拜,是大不敬的死罪。
內廷一早傳出話來,稱皇后鳳體欠安,抱恙難起,原以為鳳位空設,不料卻是長公主出現在皇上身側;照說北齊晉王攜妹同來,皇上命長公主隨同待客也無不可,然而誰也不曾料到,長公主會公然登上鳳座,儼然母儀天下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