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望我,斂去了笑意,“不想笑的時候你可以不笑……我不會勉qiáng你做任何事,你也無需敷衍我。”
我陡然掩住面孔,將臉藏在自己掌心,藏住滿面láng狽的笑與眼淚。
這一刻我驀然驚覺父親與蕭綦的不同——讓我做任何事,父親都以為是理所當然,不會問我有沒有勉qiáng;而蕭綦不會,他偏偏要我心甘qíng願,容不得有半分的勉qiáng和敷衍。
或許這一次,我總算沒有做錯,總算為自己選擇了一條心甘qíng願的路。
無論悔與不悔,至少這一次,總是我自己選的。
蕭綦默然將我擁緊,沒有追問,只讓我在他懷中失聲痛哭。
我竟如此悲傷,哭得停不下來。心中漸漸清晰,終於明白過來,這一次我是真的背叛了父親,從此失去了他,再也找不回承歡膝下的時光了……
“什麼事能讓你這樣悲傷?”蕭綦沉沉嘆息,抬起我臉龐,目中滿是憐惜。
我按住他的手,突然覺得恐慌,“如果有一天我失去所有,一無是處,你還會不會像現在這般待我,會不會陪伴我,一直到老?”
他不語,深深看我,全無一絲笑容。
我不由得苦笑,心中一片冰涼。
他俯下身來,淡淡嘆道,“在我看來,你本就什麼都不是,只是我的女人!”
翌日,碧空如洗,東風大作,日光照耀在滾滾長河之上,如莽莽金龍,乘風破làng。
天地間一派豪壯氣象,昨日的血雨腥風一掃而光。
金鼓聲中,三軍齊發,甲冑光耀。
船頭旌旗鮮明,黑色帥旗獵獵招展於風中。
樓船升起巨帆破làng而出,首尾相連,浩浩dàngdàng橫渡長河。
我和蕭綦並肩佇立船頭,河面風勢甚急,chuī起我亂發如飛。
抬手間,與他的手觸碰在一起,他含笑凝視我,伸手替我掠起鬢髮。
“為官莫若執金吾,娶妻當娶yīn麗華。”他揚眉而笑,意態間無限飛揚,“我少年時,一心欽仰光武皇帝,也曾立此宏願。”
昔日少年的夢想已被他牢牢握在手中,莫說執金吾,只怕藩王之位亦不能困住他的雄心。
我迎上他熠熠目光,一時心旌搖曳,含笑嘆道,“光烈皇后得以追隨光武皇帝,也不枉紅顏一生。遙想帝後當年,攜紅顏,定江山,何等英雄快意……”
蕭綦朗聲大笑,“此去征戰千里,有你長伴身側,若是光武有知,也應妒我!”
眼前長河悠悠,天地遼闊,然而他眼中萬丈豪qíng,竟令這壯麗江山也失色。
天闕(全章修改完)
五月,謇寧王兵敗暉州,率殘部投奔胥州承惠王,與康平郡王、儲安侯、信遠侯、武烈侯、承德侯、靖安侯會合。豫章王大軍出三關,奪四城,直cha中原心腹。
六月,謇寧王勤王大軍集齊麾下二十五萬兵馬,分三路夾擊反撲,礎州告急。豫章王平定彭澤之亂,斬彭澤刺史,各州郡忌憚豫章王軍威,皆歸降。
七月初三,礎州終告失守,武烈侯率麾下先鋒長驅直入,截斷入京必經之路。七月初五,豫章王左翼大軍奇襲huáng壤道,鏖戰四天三夜,武烈侯兵敗戰死。
七月初九,豫章王右翼大軍攻陷西麓關,伏擊康平郡王部眾於鬼霧谷,征虜將軍奇襲謇寧王后方大營,生擒靖安侯、信遠侯,重傷康平郡王。
七月十一,豫章王親率中軍進bī新津郡,與承惠王大軍狹路相逢,血戰怒風谷。謇寧王分兵脫身,屯兵臨梁關下。承惠王大敗,隻身棄城逃遁,殘部倒戈歸降,豫章王揮師追擊。
七月十五,謇寧王與豫章王兩軍相峙於京師咽喉——臨梁關下。
臨梁關距離京城不過三百餘里,已是京師最後一道屏障。
抵達臨梁關的次日,探子飛馬傳來消息。
二殿下子律縱火焚宮,於宮門伏擊武衛將軍。喬裝禁衛逃出皇城,連夜執皇上密詔投奔謇寧王軍中。密詔稱,王氏與豫章王謀逆,矯詔bī宮,帝室危殆。詔令廢皇后王氏為庶人,命儲君子澹即位。武衛將軍王栩遇刺身亡。
消息傳來,我正在蕭綦身側忙碌,親手整理案上堆作小山一般的文書軍帖。
聽到子律焚宮時,我怔怔回身抬頭,忘了將手中那疊書簡擱下。
那一句“武衛將軍王栩遇刺身亡”,我聽來竟不似真的……他在說什麼?我的叔父,統領禁中的武衛將軍王栩死了?我茫然回眸看蕭綦,他亦定定望住我。
那傳訊的軍士還跪在地上,蕭綦頭也未回,唇角繃緊,淡淡說了聲,“知道了,退下。”
僵然放下那疊書簡,有一冊滑落地上,我緩緩俯身去揀。甫伸出手,卻被蕭綦緊緊攥住。他起身擁住我,雙臂堅定有力,不許我掙扎退開。
我茫然望住他,喃喃道,“不是真的,他們弄錯了,叔父怎麼會死……叔父……”那笑容慡朗,美髯飄拂的身影自眼前掠過,自小將我托在臂彎,帶我騎馬,手把手教我she箭的叔父,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死去?我們已經來了,離京城不過數百里,只差最後一步!
“是,武衛將軍殉難了。”蕭綦凝望我,目光肅殺,隱有歉疚痛心,“我終究來遲一步!”
我立足不穩,軟軟倚靠了他,身子向下滑墜,卻連一聲哽噎都發不出聲。
蕭綦攬緊了我,一言不發,身子繃得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