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也許,這裡比從前更為繁華,人們的生活也更好。連玉的政績可見一斑。
她很快掐斷了自己的想法。總是不由自主想起一個人,真不是件好事。
然而,進入瓊榮郡,她的腳步卻加快了。
她曾在此處稍前的地方,看到過令她絕望的皇榜,她曾在這裡無意碰觸了,李兆廷深藏十年的心思。
她叼著一隻饅頭,牽著買來代步的瘦馬——貪圖便宜也不是件好事,這馬賣得便宜,但長得粗糙,又瘦弱異常,她看著不忍,卯足勁喂,給它刷洗,也不敢多奴役,只任它慢慢走。瘦馬由此認為自己了不起,非常高傲,走得更慢。
她一臉悲憤地走著,突聽得人群里有人大聲喊,“皇榜,朝廷又下公文。”
她怔了怔,便見人群如cháo水湧向側方一處牆根。
她笑了笑,繼續趕路。
“這馮家的事,我好像在哪裡聽過……”
“世兄難不成忘了,將近兩年前,毗鄰的淮縣馮氏一家被判滿門抄斬,說是叛王晉王的同夥,後屍首曝曬於市,qíng狀十分慘.烈。”
“你如此一說,我倒是記起來了,沒想到還有下文。”
“嗯,這下文當中內qíng只怕奇詭複雜的很。你們看這皇榜寫,那淮縣私塾先生馮少卿有叛逆之罪,但其後代對社稷立有大功,是赦馮家所罪,懲惡亦彰善,另朝廷考慮廢連坐、九族誅連的大罪。”
“是啊,這皇榜說馮家後代……可這馮家後代不是早已死絕?怎可能對社稷立下功勳?難道說馮家有人當日其實並未死絕?那馮少卿另還有子女?還是馮家旁系親裔後來對朝廷做了什麼貢獻?”
“這說起來果是詭譎。”
“兩位世兄,小弟倒不這樣看,不說馮家的事,這皇榜所示最重要的一點,你們是不是忽略了?”
“廢除連坐,誅族大罪,我大周朝廷竟敢開此先河,這在哪國是有過先例的?”
“是啊,這不太符合皇帝早期的作風。”
“不錯,武帝雖實行了不少利民舉措,但遇到這種事都是血.腥鎮.壓上的,朝廷暗流洶湧,他是要以bào……”有人壓低聲音說道。
“但是,從興辦女學、改革吏治、到如今律法上的更改……皇上似乎是想帶領大周走出一條與別國不同的路來。”
“你們說這是好是壞?”
“誰知道,但我倒是有種拭目以待的激動。”
原是兩個男子在低談,後來,又有數道聲音cha進去,談到興致處,都手舞足蹈,帶著莫大的意外和興奮。
無論是天子腳下,還是邊遠城鎮,都有著這樣一群談政論治的年輕人,有著最大的激.qíng,最大的抱負。也許是初生之犢不畏虎的莽勇,也許是開啟時代節奏的起始。
素珍站在原地,一瞬竟忘了走動。
老地方,皇榜。
馮家的罪,這等同大赦於天下之前了麼?
她當初上京,為的是申冤,因為她始終不信她父親是反賊,總覺有冤,但後來她發現事qíng遠遠沒有自己想像的簡單。
她父親曾是大周提刑,救過無數人,但他也曾私釋過晉王遺孀,那被判定為叛王的男人。
而經歷過一系列的案子和事qíng,對與錯,黑與白,之間的界線到底又是什麼?
她心中其實,已改變了想法。
她從前無比叛.逆,卻也以父親和李公子為天,但一路走來,她肯定過父親,也否定過父親,也許,早在某個清晨醒來,她心裡求的已非單純的申冤,而是她對這個朝代律法的肯定和否定,渴望重塑的心qíng。
希望每一條生命得到最大尊重,希
L望每一個冤獄得到徹底推翻。
希望,馮家的悲劇不要再發生在別家身上。
而今天這則皇榜,那個人他始終沒有赦免馮少卿的罪,他肯給她命,不是他認為他錯了,而是,他喜歡她,卻間接殺了她的家人。
qíng和國之間,那是他的堅持,但他肯定了她的理念,他肯定了馮家是無罪的,罪不及家人,從馮家開始,到天下百姓。
在這些年輕的讀書人心中,看到的是國,馮家的事自然算不得什麼,但對牽著瘦馬,看著這些天雪霽的天空,眼中卻蓄上一層水氣。
“珍兒,馮家的案子到這裡已經結束了,全部結束了。你不再欠我們。其實,你本來便從不欠爹娘。”
郎朗藍空,仿佛有人慈愛地看著她,微翹的眼角藏著黠意。
那麼熟悉。
她看一眼側方擁擠熱鬧的街道,皇榜之下,簇簇是人海。她沒有過去湊熱鬧,把這年多血淚化成的榜文,好好看一眼,烘托出心底最大的興高采烈。
她幾口吃完難吃的gān癟饅頭,躍上這些日子頗養尊處優的瘦馬身上,一拉馬韁,笑道:“沙琪瑪,跟姐姐回家吧。”
瘦馬突然仰頭一聲長嘶,前足提起,馬身往後急仰——
“臥槽……”素珍差點沒被它摔下來,幸好她騎術尚可,危急中穩住了身子,她才一聲低咒,瘦馬已四蹄如箭,嗖的一下撒起丫子起來,驚起後面無數泥塵,和無數……咒罵。
素珍覺得自己又長了見識,這馬也有不可貌相的,她過去真是小看了這匹瘦馬,淮縣距瓊榮郡不太遠,但尋常馬匹,半天便到,是絕不可能的事。她懷疑自己也攤上了匹大隱隱於丑的千里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