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相鬚髮皆顫,雙手過頂:“請允老臣過目。”
“不成呢。”她搖首,“為防商相老夫聊發少年狂,憑著一腔忠君熱血,不顧長者體面,把這張寫在絹布上的秘密吞進腹中,本宮不可冒險。不如待它宣讀朝堂之後,商相再來校驗先帝的印璽及齊大人字跡的真偽罷?”
“娘娘!娘娘請三思!”商相疾步上前,“如若它公諸於世,將有何惡果?那些暗窺在側覬覦帝位的皇族,必然以此為藉口,煽動民心,釀就大亂,彼時將有多少生靈塗炭?”
“商老大人,您離娘娘過於近了。”王運站在對方身側,輕聲提醒。
商相一窒。
一個小太監躡腳走來,擋在商相之前。
“王運。”薄光唇彎揶揄,“你難道擔心商相yù從本宮手中硬搶不成?”
“奴才不敢。”王運彎腰,“奴才只是覺得既然商相如此忠君愛國,不如趁此機會召集群臣,以商相之名將此物宣之於眾。”
“你——”商相氣極:這奴才哪來這般歹毒心腸?
薄光微訝,旋即失笑:“運公公好主意。如此,就去命外面的人知會王順,速以商相之名召集各部重臣,言道商相今日進宮,為得是在有生之年將故友所託之物面呈故友之女,以洗故友千古不白之冤。”
她從未想過,這份遺詔竟是用這種方式橫空出世。
不在預料,卻比預料得還好,著實是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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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遺詔:六弟盺乃高皇帝最愛之子,高皇帝駕崩之時,盺尚值稚齡,不足以託付社稷。高皇帝大行前,宣朕密入寢殿,曰帝位傳襲於朕,朕百年之後傳於六弟。朕以血誓立諾,高皇帝含笑而去。然,朕在位數十載,沉浸一己私yù,將當日之諾拋諸腦後,並立己子為太子。無奈天理昭昭,朕屢逢病重,闔眸必見高皇帝叱朕不孝不信不義。朕於父失孝,於己失信,於弟失義,恐來日無顏見祖宗於天上,特命大學士齊道統代擬詔書,轉予薄呈衍賢卿,助善親王登臨大寶,繼承高皇帝未竟之志,如有違者,出示此詔,仍不從者,示同謀逆,薄卿全權定奪論處。欽此。
儘管商相也yù在群臣到來時奮力阻擋,無奈此前一粒藥丸餵進腹內,頓時失語。眼見著朝中重臣絡繹而入,眼見著薄光聲聲悲泣將此詔公宣於眾。
諸臣呆若木jī。
薄光跪地掩面泣哭不止。
司勤學率先醒過神來,出手扶她起身,道:“娘娘,請保重鳳體。”
她以帕掩口,淚如雨下:“義父……我那可憐的爹爹……只因握有這份先帝遺詔,為了維護大燕安定,甘願違逆先皇遺詔,選擇忠誠於今上……卻沒想到……沒想到……爹爹他……死得好冤……”
“娘娘如今此話還為時尚早。”禮部侍郎謝鳴歧發聲,“這份遺詔的真偽尚待甄定,請娘娘莫rǔ及皇上清譽。”
德親王曾主管禮部,而這位是德親王的門人罷?她含淚點頭:“大人說得極是,本宮方才失儀,請勿見笑。可是,先皇這份遺詔,連太后也不曉得,不知該請誰來鑑別真偽?”
“此詔既然由商相保管多年,為何從方才至今商相一言不發?”吏部侍郎楊慨之道。
而這位,是明親王為了牽制魏藉派進吏部的親信?能夠在魏藉的爪牙欺迫下穩坐吏部第二位多年,自非善類。她搖首:“商相今日進來時神色就己不對。本宮為了安商相之心,尚在商相面前親口為皇上試藥,誰知才到便殿,商相便跪下向本宮請罪,將裹有先帝遺詔的魚形玉佩拿出後,便說自己此生愧對故人,從此再不言語……商相,您說話罷,為解各位大人之惑,為證明您昔日摯友的清白,惟有您開口說話,方可取信於天下啊,本……不,我求您,求您為了家父,再開一回口罷……您當年是為了大燕的安寧,明知故友冤屈秘而不宣也是無奈啊……”
她再度跪倒到殿央的氍毹之上,哀聲央求。氍毹中心,織繡著一簇臨風嫣然的含花笑叢,襯著她淚光潸然,不勝嬌怯。
這個女子,這個女子……商相喉舌無法自主,心急如焚,眼睛四顧下,突地盯准書案後上的筆墨,便yù上前奮笑疾書。
“商相,您不可輕生!”王運驀地抱住商相老腰,“您即便了了心愿,也不能想不開呀。”
這些個奴才!商相心頭咆哮如雷,無奈室內不具讀心人。
楊慨之面生狐疑,道:“既然商相一心自封喉舌,咱們這裡不還有一位親臨其境者麼?齊御史,為何你也一言不發?”
七八章[本章字數:5366時間:2013-12-1600:47:11.0]
薄光瑞巧攙扶下起身,眸光淡淡,瞥向那位避在角落的齊大人。
這世上有語,空xué不來風。在曉得爹爹的死起源於一道子虛烏有的詔書後,她無數次的想,如若爹爹對自己的兒女連帶最信任的良叔也從未透露過,無論這樣東西存不存在,也決計不曾出現在爹爹手中。
那麼,這個傳聞是如何形成?
猜測其一:先帝在臨終之前,對朝廷第一重臣暗起殺心。
然而,捏造一道襲位於善親王的詔書,未免為自己兒子的江山埋下太大隱患。即便那時先帝以為薄相已然位高權重到前朝後宮儘是耳目眼線,除了禪位詔書這個梗想不到更能為對方招去殺身之禍的法子,但他更該懼怕爹爹挾旨擁王自立,尚不必承擔亂臣賊子的罪名。
猜測其二:先帝從不曾寫過這道詔書,從頭到尾,不過是皇家母子為了除去太過耀眼的第一重臣的設計。
不過,倘使如此,太后大可不必處心積慮地尋找那樣物什,更不必命緋冉一再明察暗訪,旁敲側擊。是以此項猜測在成型之初即遭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