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怔。
江淺甩身就步,對身後人道:“帶我去看他罷。說到底,他跟不跟我走,還須他自己做主。”
薄天向幼妹頷首,帶著這位天生的克星出門。
薄光目光凝結在此女修長背影上,直至對方不見,仍然佇立不移。
“太后,皇上那邊傳話來,想邀太后共用晚膳。”緋冉進殿稟道。
她神思迴轉,顰眉道:“昨兒不是才陪他用過麼?”
緋冉一笑:“皇上是依戀您,想多和您在一塊。”
她兀自回到位上,重展案頭奏摺,道:“他若依然是那個二皇子,我當然願意和他多在一起,如何寵他也不過分,但他登上那個大位後,即不再是一個娃兒,我也不再縱容。”
緋冉卻百般不舍:“不管怎麼說,皇上才過五歲生日不久,做得已經足夠出色了罷?登基大典那等宏大的場面,皇上非但未出任何紕漏,還毫無懼色,坦然自若,那股子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令得群臣贊服不已。太后您想讓皇上長大,也該給皇上一個過渡的時間不是?”
“你們啊……”她失笑,“李嬤嬤也好,你也好,瑞巧、綠蘅也好,一個個都將我當成狠心的後母了不成?”
緋冉長喟:“昨晚晚膳後,皇上纏著您不放,還不就是想讓您陪他睡?您說走就走,奴婢雖然曉得您該這麼做,但想起皇上那時的眼神,仍是心疼啊。”
她亦黯然,道:“當初若果不是魏家太過囂張,一次次來害瀏兒xing命,我必定不會讓他做這個皇帝。他若不是皇帝,我便能每晚把他抱在懷裡,親他的小臉,握他的小手,聽他那些咕咕噥噥的夢話。但,從他成為光武帝開始,他的一言一行即成為言官、史官求全責備的標靶,童年時光即告結束。誠如大哥所說,這是我們都應付出的代價。”
“……微臣明白。”緋冉想起昨晚離開時,小小的皇上拉住自己的衣角,閃著一雙烏溜溜大眼,小小聲說句“冉嬤嬤多勸姨娘來陪瀏罷”,不由得心頭泛酸,“您不能隨意的抱皇上,親皇上,但一起用膳應當是無礙的罷?畢竟,您還有教導皇上的責任。”
薄光無奈苦笑:“我若陪他過多,對周太后有失公允。你去告訴皇上,今晚他去康寧殿陪周太后用膳,明日到德馨宮,我親做幾道菜給他吃。”
緋冉受帝所託,猶不肯作罷:“其實皇上比您想還要得體懂事,每日早晚皆去向周太后請安,得了什麼珍奇的物什也第一時送往康寧殿,甚至連遷駕於萬壽宮的太皇太后也沒有遺漏,雖然說是商相教導有方,但若不是皇上天資過人,哪能做得那般圓滿?但是,皇上心底里真正依戀的人還是您……”
“冉嬤嬤。”殿門吱呀,一道幼小的身影邁進殿來,正是身著帝王常服的光武帝,“不要再勸姨娘了。”
“咦?”緋冉嚇了一跳,邊跪下迎駕,邊乜向門外,“皇上來了,外面的人怎麼也不通傳?”
胥瀏小腦瓜得意一揚:“是朕想嚇姨娘一跳,不准他們說話。”
薄光抿哂:“皇上發話,他們當然不敢違背。”
胥瀏呲出兩排小牙:“就是!”言間撇回小腦瓜向身後吩咐,“你們把門關起來,朕和太后說話,不得打擾。”
門外人齊聲相應,推開的扃門當即闔得嚴絲合fèng。
她秀眉淡挑。
胥瀏奮力邁著兩條小腿到了近前,先將緋冉拉起身來:“冉嬤嬤沒有忘記朕的話,朕高興,可朕知道姨娘最想陪朕。”
緋冉恭身:“皇上說得極是,太后是最想陪在皇上身邊的人。”
“姨娘想陪,不能陪,你勸姨娘,姨娘難過,瀏也難過。”
薄光淡啟朱唇:“皇帝?”
“……是朕,朕也難過。”胥瀏伏在案前,烏黑大眸專注凝視姨娘美麗的面顏,討好地笑,“對不對,姨娘?”
她忍住不去撫摸這張被秋日漸涼的風chuī得紅通通的小臉,問:“你在外面聽了很久麼?”
胥瀏大力點頭:“朕趴在窗前,是想突然從窗口爬進來嚇姨娘,正聽到姨娘和冉嬤嬤在說朕,就停下來聽個明白。”
好清晰的表達。她微哂,仍未抗拒得了誘惑,伸指撫開甥兒額頭的一根碎發,道:“皇帝很耐得住xing子,換做一般人,在聽到本宮拒絕同膳後興許便掉頭而去,從茲姨娘和皇帝間說不得就生了誤會和隔閡出來。”
“嘿嘿……”被表揚了,好高興。所以,他才不告訴姨娘自己方才不是沒想過甩頭狂奔去尋個僻靜地方獨自寂寞療傷,可那會兒偏偏被窗前的含笑花枝纏裹到了袍衫,一時脫不了身,召喚侍衛過去幫忙又嫌丟臉,這才不得不繼續聽了下去,進而聽到了姨娘的苦心。
這小東西,方才窗前無故多了道影兒,瞞得過誰?她忍笑,道:“記住,你須時時有這份定力,縱使yù先發制人搶奪先機,也須在確定好自己的後路之後。所謂謀定而後動,凡事且忌cao之過急,作為皇帝,你的每個決策,皆牽扯到天下萬民,更須三思而行,不可輕率魯莽。”
“是,兒子記住了。”好多話不懂呀,沒關係,回頭背給白鬍子的商師傅聽,請他從頭細細講解。
兒子?薄光一愣,看他嘻皮笑臉,卻奈他無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