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東始修沒有動怒,只是微微頷首,“連日奔波你也累了,先下去歇息吧。”
“是。”柳都尉叩首退下。
“你也退下吧。”東始修揮了揮手。
“臣告退。”徐史躬身退下。
望著他走出帳外,東始修喃喃自語,“這小子倒是個不錯的人才……玉師啊玉師,你如今又在哪裡呢?”輕輕嘆息一聲,甚是惆悵。
又過得片刻,龍荼回來,“陛下,屬下挑了百名jīnggān侍衛,已命他們出發了。”
“嗯。”東始修揉揉鬢角,剛才一場怒火仿佛燒心裂肺,此刻只是疲憊不堪。“另布告天下:救風將軍者重賞千金,安然送迴風將軍者朕許以官爵。”
“是。”
“你也退下吧,讓朕靜一靜。”
“是。”龍荼先將帳中收拾了一番才退下。人走至帳門前又停步,回首看著椅中那個眉頭緊鎖心神不寧的男人,忍不住勸解道:“陛下,風將軍定會安然歸來的,您勿須憂心。”
東始修低著頭看不見神色,只是抬手揮了揮。
龍荼掀簾而出。
帳中一時沉寂,然後只聞得一聲輕輕的長長的嘆息。
“不可為嗔怪怨怒所左也”此語當日玉師亦曾數次提到,叫他引為誡言,只是每每關及鳳凰兒時,他總是失控失態,若給玉師知曉,少不得又是一頓訓斥。玉師啊,你人不在朕身旁,你的話也總能管著朕。東始修倦倦的撫著額頭。自登位以來,玉師即拋了他們,已是許些年沒有他的消息了,也不知他與師母雲遊至何處了,小師弟許已長成大人,卻不知今生可還有再見之日否。
他一個人坐在帳中,想著玉師,想著當年,想著幾兄弟,想著受傷的風獨影,想著那救風獨影的奇異男子……靜靜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帳外忽然傳來龍荼的聲音:“陛下,璇璣公主求見。”
他怔了怔,暗想這麼晚了,公主來gān麼?“時辰晚了,請公主明日再來。”
帳外靜了下,然後傳來細細言語聲,接著龍荼再次傳話:“陛下,公主說有要事相商。”
東始修劍眉一皺,道:“讓公主進來。”
片刻,帳門掀起,一道倩影飄然而入,頓令昏暗的營帳里陡生艷光。
“這麼晚了公主來所為何事?”東始修抬首看著帳中盈立的北璇璣,即使他見慣美人,看著眼前之人亦由不得要贊一句世間少有。此刻她長髮披肩,素麵朝天,著一襲柔滑似水的淺綠羅衣,從頭至腳無一絲脂粉金玉,卻如出水芙蓉天然雕飾,讓人看著怡目怡神。
北璇璣環顧帳中一眼,然後盈盈一笑:“璇璣是為陛下解憂而來。”
“哦?”東始修挑眉,“朕有何憂?公主又要如何解?”
北璇璣笑靨如花,輕盈移步,如扶風踏花飄至東始修身前,“陛下眉鋒緊鎖,自是憂結於心。璇璣雖不知陛下何憂,只是……”她緩緩屈身,如柳枝婀娜委地,倚抱東始修雙膝,微微仰首,容若海棠,“陛下,難道璇璣當不得您的解憂花嗎?”
東始修一愣。望著近在咫尺的如花美人,倒料不到她竟是這麼一番心思,那北海王沉船一事她已知曉?半晌,他大笑起身,展臂抱起北璇璣,“得公主如此青睞,朕豈能做榆木之人。”
北璇璣一笑倚入他懷中。
元鼎三年八月十五日,東始修征北海凱旋。
自此,北海之濱不再有北海國,北海之名只存於歷史之卷,這千里江山從此以後便是大東的北州。
北海國非亡於庸主bào君,而是亡於一位明君之手,這在史上是甚少有的事。後世每每讀到這段歷史時,總會感嘆:這北海王治國是能手,但顯然非將帥之才,奈何其偏要行雄霸之道,焉能不禍國殃民也。而後世評北海之所以滅亡,非是無雄兵,實是缺良將也。但也有人評道,當年即算北海能有一位勝過伏桓的名將,但在大東鐵騎面前亦只能無能為力,因為那時候大東有威烈帝及七大將。當年亂世之中雄主名將何其之多,卻都一一敗於他們八人之手,縱北海有奇才若青冉公子,亦不能倖免也。
五、風采妙.凝冰玉1
朦朦朧朧間,她看見一張側臉,那眉眼間的弧線是如此的刻骨銘心。
“你終於來了……”她喃喃一聲囈語,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觸摸,想知道那是真實的,還是她的夢。只是手怎麼也夠不著,於是她想,這肯定是夢,可是這樣就很好了,就仿佛當年,她一推開門,便見他坐在窗前,她看著的便是他的側影,靜謐如畫。
迷迷糊糊里,頭上劇痛襲來,神思再次沉入黑暗之中。
“你在等誰呢?”隨著輕語落下的是一隻手掌,仿如冰雕玉琢般優美無瑕,拭去她眼角溢出的一滴水珠,輕輕嘆息一聲,“你這樣的女子竟也會流淚嗎?”抬手撐開窗門,清風送入,chuī去室中悶熱,chuī起chuáng榻中人的髮絲,如墨綢般鋪滿枕間,襯著一張失血過多的雪白面孔,褪去了七分凌厲,平添三分羸弱。
“大東朝的鳳影將軍……”那隻優美的手溫柔的拂開她臉頰上的髮絲,“幼時艱辛,少時征戰,你這一生大約一直是活在戰鬥里,不曾有過休憩。”溫柔的聲音里有著嘆息與憐惜,“那麼……在這裡,你不是鳳影將軍,也沒有朝臣將士相擾,你就做風獨影,於此休憩幾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