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寧朗關切的問道。
“後來啊……兩個五歲的孩子,如何知道回家,那時候連烏雲江在哪裡都不知道,更何況,又哪裡有家呢。”蘭七輕輕閉上眼睛,似乎無比的疲倦。
“兩個五歲的孩子……什麼都不知什麼都不懂的孩子,竟然沒有死反是活下來了,也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命大。沒有吃的,也不知道如何能有吃的,所以但凡看到的便全往嘴裡塞,樹葉、糙、蟲子、路上扔下的滿是塵土的半塊餅、狗咬過的骨頭、jī啄食的米糠、落在地上發爛的果子、死了發臭的老鼠……寧朗,那些年,我們吃過些什麼東西你永遠也無法想像到的,我們就是靠著那些東西活下來了,然後慢慢的知道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也知道了可以上樹摘野果,還知道有人家時便蹲在門口,等別人嫌我們髒嫌我們臭的時候就會打發我們一碗餿飯或是半個黑黑的饅頭,更甚至還有倒出豬食潑我們一身。”
寧朗呆住了。
蘭七睜開眼睛,平靜的注視著前方,聲音緩慢而清晰。
“我們慢慢長大,當年穿在身上的衣裳早已撐破了穿爛了,便去撿,有時是一些碎布圍在身上,有時可以撿到一件破爛的舊衣。我們沒有家,山dòng里,柴堆下,破廟裡,無人的空屋都是睡覺的地方。我們冷時,颳風下雨下雪時,就互相抱緊著躲在別人家的屋檐下牆角邊。我們就這樣到處走著,到處找著吃的。為著一口餅和一群乞丐搶,因為一個長霉的包子被比我們大的乞丐圍打,為了一口熱麵湯被那些店小二踢出來,因為討一頓飯被人抽打侮罵,我們偷過,我們搶過,我們騙過……我們就是那樣的活下來。”
寧朗聽著,只覺得心頭又酸又脹又痛,眼眶一熱終忍不住掉下淚來,抓住蘭七的手,緊緊握住,衝口而出道:“不怕,我以後會對你好,我一定不讓你挨凍受餓,我一定會保護你,不讓人罵你打你!我一定會做到的!”
可是蘭七卻沒有任何反應,目光怔怔的望著前方,似乎在看著過往的自己,又似乎沉入了記憶中無法醒來
“音音……”寧朗看著她悄悄的喚著。
蘭七沒有聽到,再次慢慢的開口道:“我們那樣過了七年,可到今日回頭去看,卻從未覺得那七年苦過,也從來不覺得痛。”她的聲音輕輕的如同夢囈,“那七年是這一生中最好最幸福的日子,便是到今日的蘭家家主,便是日後立於武林之巔,也絕不會比那七年更好,可我永遠都回不到那時候,我永遠也不能再次擁有那時。我一生中的所有都在那七年裡,而我已永遠失去了。”
寧朗聞言頓時心頭大慟,一股莫名的深切的悲傷就這樣從心底生出,將他整個人攫住,仿佛一生都不能擺脫一般的沉重。
“音音……”他喚著這個名字,想借著這一聲呼喚將她喚醒,想將那股悲切扯開,可是蘭七沒有應他,她還在她的回憶里。
“七年過去了,我們十二歲了。又是冬天,我記得那一年冬天下了好幾次雪,那一天也下著大雪,我和哥哥躲在一間破廟裡,我們依然如以往一樣互相擁抱著溫暖著睡去,可是第二天早上,我醒來覺得很冷,才發現哥哥沒有在身邊。我很急,奔出破廟的門才發現哥哥抱著膝坐在雪地里,我叫他,他抬頭看我,那樣奇怪的陌生的眼光。那一整天,哥哥都很沉默,而我則很惶恐。也在那一天,夜裡破廟裡來了一個老人,他只是偶然路過打算在此過一夜,他看到我們便眼睛一亮,然後盯著我們看到很久,一邊看一邊點頭,嘴裡嘰嘰咕咕的呢喃著什麼。然後,那老人說哥哥根骨奇佳,是練武的奇才,他要收哥哥做徒弟,問哥哥願不願意跟他走。我問我呢?老人卻說我眉心帶煞,若練了武,定會生殺戮,非武林之福,所以不能收我。哥哥沒有答他。那天夜裡,我一整夜都不敢睡,我一直抓著哥哥,生怕他會走了,而哥哥只是抱著我,什麼也沒有說。而第二天早上,哥哥卻跟老人說他願意做他的徒弟願意跟他走。”
“呵呵……”蘭七輕輕笑著,卻笑聲如哭。“那老人便放下了一些錢和gān糧,然後拉著哥哥就走,我死死抓著哥哥不肯放手,可那老人只是揮袖拂了拂,哥哥便從我手中脫開,他拉著哥哥一下子便飛出了破廟,我追了出去,可雪地里,只見他們在飛啊飛,我追啊喊啊,卻怎麼也追不上,哥哥也不應我,眨眼間,他們就不見了。我不死心,依舊追著喊著……追著喊著……直到我再也沒有力氣跑再也喊不出來。”
“我倒在雪地里,我在等著,我不信哥哥會扔下我。”蘭七一邊說著一邊搖頭,仿佛重回了那一日,又仿佛到今日她依然不信,“我與哥哥自出生起便形影不離,十二年啦,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我們流làng的那幾年中,曾經有過一個好心的大嬸願意收養哥哥,可是她害怕我的眼睛不願意留我,哥哥便不肯留下,依然牽著我到處走到處挨打受餓。我不信哥哥這次會和那個老人走,我不信……我一直等啊等啊,等到雪落了,等到天黑了,等到風起了,等到睡著了,等到醒來了……可是哥哥一直沒有回來,他再也沒有回來,他真的扔下我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