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朗張口,卻只能發出哽咽聲,眼前一片模糊,只知伸出手緊緊抓著蘭七。
“後來,我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怎麼了,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知覺,等到我再次醒來時,已經在梨花冢。然後學了武功,學成後到了蘭家,用盡手段殺了許許多多的人,拿到了我想要的一切。可是,我不明白……”蘭七茫然著,“我一直不明白,我到今日依然不明白,哥哥為什麼丟下我?我們相依為命,我們生來就在一起……那些年裡,有一回吃了一枚野果後我全身發腫發痛,自那以後,無論吃什麼,哥哥都先嘗一點,沒事了後再給我吃。被別人打罵之時,哥哥總是將我抱在懷裡,用他瘦瘦的背去面對、去抵擋。明明和我一天出生的,可他說他先出來是大的,所以都走不動時,他卻背我。餓得不行時,他把手伸到我口邊,讓我咬著吸血填肚……你看他明明那麼疼我護我,可是為什麼?”
她驀然轉頭,抓著寧朗的肩膀,問著他:“寧朗,你知道為什麼嗎?為什麼眨眼間就變了?為什麼哥哥那一天會丟棄我?他為什麼?為什麼?”
那張臉上,此刻只有那仿如迷路的孩子找不著家的傍惶與無措,那雙碧眸中,再無絲毫妖邪,那裡盈滿水氣,那裡浮現深切的悲愴與哀痛!
寧朗淚流滿面,胸口窒息的疼痛,可是他無能為力,他無法回答她。
“音音……”他喊著。
“音音……音音……音音……”
他不停的喊著,他只能這樣喊著他,除此他再無他想。
這一聲聲呼喚讓蘭七慢慢回神,看著他,碧眸眨動,似乎清醒了,然後放開他,轉過頭,仰首,卻捂住眼睛,久久再無聲響。
寧朗痴痴看著她,臉上忽然慢慢浮起苦痛之色,眼中無息的滾落淚水。
他住在淺碧山上十多年,他十九年間做的事不過習武,師兄們說他單純,不明世qíng,義兄說他缺心眼,不懂世人。可此刻,心頭的感覺卻讓他從未有過的明白,他明白容月姑娘說的“萬劫不復”是什麼,他明白師兄曾嚴肅告誡的“沉淪”是什麼……他知道蘭七是萬眾矚目的人,他知道自己是毫不起眼的人,他知道蘭七喜歡戲耍自己,他知道……可是他更知道此刻自己心頭的痛是什麼。
他看著她,目中有淚,卻不曾眨眼,輕輕的緩緩的卻堅定不移的道:“若你是男子,我與你生死結義。若你是女子,我與你生死結髮。若你什麼也不是,只要你是你,我們生死相守。若你不當我是……”胸口劇痛,仿如裂心,後邊那句卻再也無法說下去,只是痴痴看著她,任淚如河決,任蒼天窺覽,任山巒留證。
蘭七轉頭,瞪大眼睛看著他,那麼驚恐的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然後,她猛地跳了起來,飛身而去,那急切慌亂的姿態,如畏天敵。
山崩於面前可不變色,談笑間可殺人千百的蘭七,那刻卻是落荒而逃。
三十、雛鳳初啼(上)
“你這模樣真像是落荒而逃。”
蘭七一頭扎進密林中未及喘口氣,便聽得一句調侃,抬頭,便見明二悠閒又優雅的倚坐樹上。
“假仙!”
脫口而出,然後那狂蹦亂跳的心一下子安靜了。
明二眉頭一挑,有些驚奇的俯看著她,“看七少的樣子,難道後面有洪水猛shòu追著不成。”
“比那更可怕。”蘭七喃喃道,抬手擦擦額上冒出的冷汗,飛身躍上樹,在明二身旁坐下。
明二打量她一眼,便繼續悠閒的望天。
歇了片刻,蘭七恢復常態了,也輕鬆的靠上樹gān,道:“二公子怎麼這等清閒?”
“七少不也每天都在睡覺麼。”明二淡淡道。
“本少豈能與二公子相比。”蘭七碧眸瞬著他,“二公不去探望那些同道,這可是籠絡人心的大好時機。
“在下需要做那樣的事嗎?”明二反問道,空濛的眸子轉向蘭七,“明二公子還需籠絡人心嗎?”那一刻,淡雅靜然的面容上,一種自信凜然的氣勢由內而外散開。
蘭七一撇嘴,轉頭不看他。
“倒是七少氣息紊亂心律失常才讓人奇怪。”明二卻道,“這天下不知還有哪位高手能迫七少至此?”
蘭七一呆,沒有說話。
明二也沒再追問,繼續瞭望天空。
靜了半晌,蘭七忽然幽幽道:“世上怎麼會有他那樣的人。”
“哦?”明二淡淡一聲。
“本少似乎做了一件錯事。”蘭七嘆一口氣,“目的沒達成,倒起了反的效果。”
“哦?”明二又是淡淡一聲。
“你說……”蘭七轉頭看著明二,“我們都信‘人xing本惡’,可寧朗似乎生來就是反駁我們的,看著他,本少都要相信這世上真有‘人xing本善’的人。”
明二想了想,明白了,微微彎唇,道:“不忍心再耍弄他了?”
“唉。”蘭七再嘆一聲,“本少是沒心沒肺,可對著他,真不忍心。”
“多可惜,他身後可是淺碧派、寧家。”明二貌似惋惜的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