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中一本留言簿上,有高中時的風間和夏樹寫的誓言。
風間對夕夜斷斷續續聊起一些他和夏樹的過往。
“你怎麼定義她那個人?”
“自私卻有自毀傾向,極需安全感卻不信賴安全感,愛我……卻始終無法確定是否應該愛我。一個矛盾的人,我拿她無解,連她自己都拿自己無解。”
“這種人我見過。”夕夜肘部支著桌子托腮,嫣然一笑。
我們總是依照舊日qíng人的模式去尋找新戀人,哪怕那種模式恰恰是導致彼此疏離的原因。
有時也未必意味著qíng感上的念念不忘,而僅是一種偏好與習慣。
從咖啡廳走向停車場途中,風間牽過夕夜的手。手心與手心jiāo疊處,滲出分不清歸屬的細密汗珠,填補了掌紋縱橫留下的間隙。
覺察到夕夜一路沉默,男生開口問:“生氣了麼?”
“唉?”
“看見從前的留言,會生氣麼?”
“不會,”女生險險地讓過一輛疾馳的車,先只是條件反she作答,又過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風間在問什麼,“……你該不會是為了讓我吃醋才來看的吧。”
“怎麼可能?”朗聲笑了。
夕夜反倒覺得有些尷尬,佯裝不經意地瞥了眼他的側臉,
一個小小的動作便觸發了耳道里兩種聲音嘈雜的糾纏。
我愛你,想了解你,了解你的世界。夏樹是你世界中不可迴避的一部分。
然而在甜蜜的過去,總有那麼一兩個瞬間,你牽過她的手,手心與手心jiāo疊,含混了彼此的溫度與汗水,不分彼此,沒有間隙,就像此刻你我一樣。
我憑藉凋零的花瓣想像曾經的絢爛,憑藉斷續的音符想像往昔的悠揚,憑藉殘存的傳說想像舊日的美好。因為我最先見了終局,所能觸及的空餘記憶,展現於我眼前的一切都在證明一個真理--
“不可迴避”終有一天會變成“不堪回首”。
人類窮盡了智慧也無法定義永恆是幾年幾月幾分幾秒的跨度。
告訴我憑什麼相信,連定義都不存在的存在。
[五]
和風間一起看了個戰爭片,由於是冬季檔期的首個商業大片,全城一大半人都出動了,影院裡座無虛席,影院外一票難求。整部電影雖然耗資空前,但唯一出彩之處是女主角的演技。
風間在擁擠的人cháo中辟出一小塊空間讓夕夜先上自動扶梯,女生站定後仰頭回以致謝的眼神。男生起先站在比她高一層的台階上,覺得彆扭,便下了一級。夕夜順勢挽過他的胳膊:“女主角是季霄的表姐,他跟你說過嗎?”
“嗯,說過。好像以前是唱歌的吧,後來轉向影視了。”
“她還是我們陽明中學的學姐。在高中時我就很崇拜她。”
風間側目,對“崇拜”一詞感到有點詫異:“為什麼?”
“我和她也不熟。對她最直觀的印象是高一新年晚會上的彈唱,雖然那時她沒有出道不是藝人,鋼琴彈得也不算專業,但她身上有種非常陽光的東西,周圍人很容易受感染。就是那種……不管什麼挫折都無法擊垮的自信。”
風間微怔。
不管什麼挫折都無法擊垮的自信。
每每談及這種特質,你想起的不是哪個偶像藝人,而是中學時代的某個普通女生。
你告訴我,高二的時候,17歲的夏樹轉學來與你同班。瘦臉頰,寡薄嘴唇,楚楚文弱,眉宇間卻隱藏倔qiáng。綰成細辮的柔順長發也變成了齊著下頦的短髮,比初中時更顯冷漠利落,恬靜寡言。大片白光從教室前門湧入,融化了她半側身姿。
此前那麼漫長的分離,你思念她多過淡忘,費盡周折探聽她的近況,知道她隨父親去了外地後處境糟糕,逃學,違紀,成績一落千丈,人際關係緊張,與不良少年jiāo往,引發了械鬥事件,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可在你腦海中卻怎麼也勾畫不出那副叛逆張揚的模樣,你所能回想的,只有那個翹了補習課沉默著跟在你身後走過四個街區,當你轉身預備發作時,溫婉一笑,將掌心攤開在你下頦處的少女。
你知道,想像只是記憶的延長線,不可靠。想像得出她溫婉的微笑,想像不出她微笑時眼中閃耀的暖光。只有現實中的重遇才能證明一切沒有改變。
她敢於向那些滿懷敵意的女生公開宣戰,把背地中傷的、亂傳謠言的小人一個個揪出來打擊報復回去,不懼怕寂寞也不依賴旁人,懂得分享與原諒,一寸一寸地收復失地,哪怕整個世界都傾覆,她也有擺正它的力量。
夕夜笑吟吟聽著,偶爾跟著讚嘆兩句,心下暗忖:顏澤從小就千伶百俐,心機深細,父親是駐外大使,母親是外企高管,內因外因相加,獲此成績也不足為奇。然而再深思下去,這種競賽多半有貓膩,憑著她父母的關係,說不定享了什麼便利。如此才平了不忿。
母親去世之後、被顏澤家收養之前,夕夜也曾在別的家庭短暫停留,那家只有一個男孩,名叫顧鳶,比夕夜小三歲,也聰敏過人,“姐弟”間全然沒有如今與顏澤這般彼此嫉妒,友愛親密地度過一段極快樂的時光。最後反倒是與養父母之間發生一些難於啟齒的衝突矛盾致使相處不再融洽。最後,養父母以將要被派駐國外工作的藉口將夕夜轉託付給了同事--顏澤的父親。
不知什麼原因,聽說顧鳶獨自留在國內。但夕夜和他斷了聯繫。
剛上大一時有一次被高中母校請回去介紹高考經驗,竟在走廊上遇見穿著高一校服的顧鳶,一瞬間怔忡不能移步,內心五味雜陳,定在原地。
男生走到她跟前脫口而出的是“姐”,而與此同時,夕夜卻只是尷尬地擠出一句“你好”。
從那以後,夕夜明白一切都無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