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著大雪,呼呼地撲到窗上來,他的胸口一起一伏,低聲道:“你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折磨我?”
她有氣無力地靠在chuáng頭,一把烏黑頭髮垂落在了枕面上,單薄的肩頭脆弱得好似一片薄透的琉璃瓦,烏黑的頭髮下那一張面孔雪白如玉,烏黑眼睫毛下的一雙眼眸里透出極安靜的神色,垂著粉流蘇的紗罩燈透出昏huáng的光芒,她像是刻在瓷瓶上的釉花,淡而溫暖的白描。
他的目光凝定在她蒼白的臉上,半晌輕輕道:“賀蘭,這世間有一種毒藥,你喝下去,在臨死前的那一刻,眼前會出現很美好的幻象,你明明知道那是假的,可是為了貪圖那臨死前一瞬間的快樂和甜蜜,qíng願裝作不知道,療飢於附子,止渴於鴆毒,未入腸胃,已絕咽喉,賀蘭,你對我竟然如此殘忍。”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失神地笑了一笑,緩慢地道:“但我不殺你,因為我不捨得,你就是算準了我不捨得,所以你才敢這麼肆無忌憚地對待我,我卻偏偏就是愛你,我真他媽的賤!”
拂曉時分天地白茫茫的一片。
天邊鉛雲低垂,地上積著厚厚的積雪,一腳踩上去,可以淹沒到膝蓋,一陣陣的風將枯樹葉子颳得嘩嘩作晌,遠遠地傳來一陣鐘聲,是遠處的廟宇在敲晨鐘,一聲連著一聲,天寒地凍,呵氣成冰,高仲祺不知道自己順著這條雪路走了多久,走到了什麼地方只覺得雪越來越厚,一腳踩下去,積雪就沒過了軍靴,許重智帶人跟在他的後面,手捧著他的氅呢,一個勁兒地道:”總司令,你把這氅衣披上吧,天冷得厲害。”
高仲祺始終沒說話,他忽然猛衝到了前面的雪地里,接著一下子跪在那裡,周圍都是白茫茫的大雪,天高地闊,渺無人跡,幾隻寒鴉飛過,許重智慌張地道:
“總司令。”
他與那些侍從都慌張地要上前來拉,卻聽得高仲祺低沉冷硬地道:“滾!”
許重智知道他的脾氣,忙伸手制止了那些侍衛,又領著他們朝後退了一步-。
高仲棋頭朝下往雪地里一趴,便把自己深陷到積雪裡,冰冷透體,刺骨的雪花撲到他的臉上去,天地之間一片靜寂,偶爾從不遠處的山林里傳來幾聲鴉叫,他趴在雪地里,心疼得幾乎要炸開了,周身都冷得發僵,只有臉上是滾燙滾燙的,融化了臉下的積雪,雪下是凍硬的泥土,呼嘯的北風席捲著地上的雪片一團團地朝人身上撲來……轉眼一個月過去了大雪時斷時續,只是下個不停,就要過年了,邯平城內已經有了煙花爆竹之聲,趙季chūn乃是新上任的邯平警察廳廳長,他原本只是袍哥會裡的一名打手,為湯敬業做了些事qíng,就被湯敬業提拔,到警察廳里做了都尉,愣頭青一般的人物,這陣子卻不知又走了什麼運,竟莫名地被調為警察廳廳長,這樣的好命,他至今還摸不著頭腦。
天色還早,趙季chūn正在辦公室里飲茶水,忽聽得電話鈴聲一陣亂響,他接起電話,還沒等打起官腔來,就聽到自己的內弟,現在正擔任偵緝隊隊長的魏安在電話里道:“姐夫,出了大事了,咱們要大難臨頭了。”
趙季chūn不管三七二二十一,率先罵道:“你祖宗的大難臨頭。”
魏隊長就哭喪著道:“姐夫救我,革命黨又作亂了,殺了一個扶桑人,就在我管的這片區的酒樓里……”趙季chūn一怔,臉色都變了,先伸手在鋥亮的腦門上拍了拍,“現在那邊扶桑人多還是咱們人多?”
魏隊長慌張地道:“咱們人多。”趙季chūn聞聽此言,當即發狠,破口大罵道:“先把那革命黨抓了關起來,等我先稟告湯處長再說,你個沒用的東西,奶奶個腿的就知道從白到黑扯卵蛋,我這輩子攤上你這麼個豬腦殼小舅子,我上輩子就沒得積德。”
高仲祺—直住在邯平的原督軍府里,整日裡處理公務,閒暇時就帶著幾個親信衛從出去打獵,卻再未回過遙孤山的別墅去,許重智一直跟著高仲祺,整整一個月,高仲祺卻是絕口不問遙孤山別墅的事qíng,許重智更是不敢說。
這一日例會結束,已經是傍晚時分,天空yīn沉沉的,高仲祺從會議室里出來,獨自去了西花廳內側的暖閣里休息,許重智剛接了城防司令部的電話,聽完消息就急匆匆趕來,就聽得暖閣里一片寂靜,他知道高仲祺最是厭惡別人打擾他睡覺,但茲事體大.許重智不敢稍特,正巧那櫻桃木門開了一條小小的fèng隙,他便先朝著裡面偷偷地看了一眼,果然就望見高仲祺坐在沙發上,雙腿伸直jiāo疊放在茶几上,手裡拿著一支燃著的煙,那煙燒出好長一截菸灰來,他也毫無察覺,目光放空,望著屋子裡的一個角落發呆,半天不動一下。
許重智敲了敲門,高仲祺的身體—動,菸頭上燒出的一大截子菸灰落在了地毯上,他回過頭來,望見了站在門口的許重智,有點不耐煩道:“什麼事兒?”
許重智立正道:“報告總司令.陳阮陵死了”
高仲祺明顯一怔,“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