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申滔滔不絕,手裡舉著那黑漆漆的一塊膽銅片,滿面紅光,越說越是興奮。
說完目光炯炯地看著程琳:「省主,某此議如何?」
程琳看著許申手裡的膽銅看,沉默了一會道:「你這秘法果然可行?」
「當然可行!省主且看,我手裡這物事,便是銅鐵雜成!」
許申說著,把手裡的黑塊在椅子裡磨,裡面便現出銅色,再磨,又現在鐵色。
程琳也不知道許申手裡到底是什麼東西,說的到底有幾分可行性,一時沉吟不定。用鐵代銅,歷朝歷代主管財計的官員無不夢寐以求,到了五代時候,後蜀和閩越等地終於把這相法付諸行動,在轄地廣鑄鐵錢。然而鐵比銅不知便宜了多少,想讓鐵錢跟銅錢一樣值錢,天下人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最終鐵錢是鐵錢價,銅錢還是銅錢價,反而鐵錢又重價值又低,比銅錢更加不便,最終催生了益州交子的誕生。
見許申看著自己兩眼放光,滿目期盼,程琳也不好駁了他的興頭,對任布道:「副使以為這可行否?不妨說來參詳。」
任布剛開始也被許申說得頭暈,沒想到他今天是有備而來,竟然還有這妖法。聽到程琳問自己,任布冷聲道:「用鐵鑄錢自然就是鐵錢,如何能夠當成銅錢用?卑職以為不可行!許判官提這方法,與鑄當十大錢有何區別?一樣是虛錢!」
任布雖然是與許申鬥氣,說法未經仔細思考,徐平聽得還是暗暗點頭。這話才是說到了點子上,銅鐵雜鑄,終究還是與當十大錢一個道理,都是虛錢。
自第五琦鑄大錢,中國的官員便有了虛錢的概念,即不管錢本來的價值如何,由朝廷強行規定一個價值尺度,這個價值尺度就是所謂虛錢,以與真正銅錢代表的實錢價值相區別。用徐平前世的話來說,就是發行的貨幣由一般等價物的貨幣變成了信用貨幣,後來的交子會子等紙幣都是這一概念的延伸。信用貨幣實際是後世貨幣發展的方向,概念提出得相當超前,要命的是唐朝官府既沒有為這貨幣提供信用,更沒有保證信用不迅速貶值的方法,使虛錢成了一個笑談,後世的反面典型。
貨幣是一種特殊的商品,充當價值尺度和流通手段的功能。徐平默默背著前世學來的這些基本概念,想著用怎樣一種方式與別人交談。
自石全彬找了徐平,說是許申有可能提出銅錢雜鑄,徐平就認真考慮了這個問題。
時代的局限,這個年代的人還是搞不清楚貨幣在商業活動中的本質,才會去迷信什麼秘法。一旦搞清楚了,問題也就變簡單了,如果是實物貨幣,那就老老實實地不要搞這些邪道,想方設法保證貨幣的價值穩定。如果要變成信用貨幣,那就老老實實地想辦法提供信用支持,這種邪道依然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