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看著在路上說說笑笑的工人,一時有些出神。自己這一年來所改變的,不僅僅是京城裡百姓的生活用品,還有這數萬人的命運。只要三司的政策不改變,這些場務一直辦下去,這些人就是這個世界上第一批真正意義上的產業工人。
歷史在慢慢地改變著軌跡,整個社會在慢慢地起著變化,這些變化不是靠著哪一個人登高一呼,而是靠這些普通人,這些點點滴滴。
隨著工人們從場務里下工出來,附近的街道好像一下子就沸騰了。各種各樣的小販,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挑著擔子在街道上穿梭。此起彼落的叫賣聲,伴著小販們匆匆地腳步,在這傍晚的霞光里,給京城別添了一份生氣。
徐平沒有去招呼自己的隨從,就沿著街道邊慢慢前行,看著傍晚五丈河兩岸的風光,感受著這一份生活的氣息。
這是自己帶給這個世界的,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生活,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精神面貌。
三司鋪子擠來擠去的達官權貴,地主商人,是一種改變。這場務周圍鮮活的生活又是一種改變,在徐平眼裡,場務周圍的改變使自己感到更加親切。
譚虎招呼著兩個衛士,不急不徐地跟在徐平身後。他知道這種時候徐平不想讓人打擾,離得遠了不行,離得過近也不行,這中間的距離是多年形成的默契。
走了一百多步遠,前面河邊的大柳樹下圍著的人群阻住了徐平的去路。徐平抬頭看看,本想繞過去,突然被人群里傳出來的聲音吸引住。
如果自己沒有聽錯,人群里說話的是邕州土人?那裡的人語音特別,而且話里漢蠻夾雜,徐平在邕州六年,一下子就聽了出來。
一時興起,徐平擠進了人群。
後邊譚虎看見,不敢怠慢,忙帶著兩個隨從擠到徐平身邊。
人群里一個四五十歲的漢子,左手拿著一把鉗子,右手一把鑿子,正說得唾沫橫飛。這人的頭上也戴了幞頭,但看起來明顯不習慣,戴得歪歪扭扭。身上的衣襟隨便掩著,腰上隨便一紮,身子一動就能看見胸膛,瘦得骨頭好像隨時就能從那裡刺出來。
尤其是這人一開口說話,便就露出一邊缺了一顆的門牙,話音就聽起來漏風。
譚虎在徐平小聲道:「官人,這是個我們邕州的蠻人,當是鑿齒蠻。他們都在婚娶之前敲掉兩顆門牙,這人當是自己的手段,在這裡招呼給人拔牙呢。」
徐平笑了笑:「我也大略聽出來了。這漢子倒是頭腦靈活,只是不知道怎麼流落到京城裡來討生活,手藝不知道怎麼樣。」
這個年代的人不注意牙齒保養,吃的食物又粗糙,牙齒損毀得厲害。不過因為牙齒經常得到鍛鍊,後世很多人有的牙病這個時候很少人有,他們常得的牙病在後世也很難見到,牙醫的手段自然也就大不同。用金屬汞齊補牙的技術早就已經有了,不過還僅限於達官貴人使用,街頭牙醫常見的就是這漢子這樣,一手鉗子一手鑿子,哪顆牙不順眼就敲掉哪顆。好在這個年代的人牙也不穩固,敲起來好敲。
徐平就吃了這個虧,讓自己吃了無數苦頭的盡頭牙這個年代根本就沒有危害,成病的也就他這麼一個特例。在前世這是小病,這個年代的醫生卻都沒有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