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有了銀行體系,向著商品經濟轉化,以前的小農思想也就要變一變了。但要變談何容易?徐平覺得做這些工程是拉動經濟,由官方投資,給社會經濟注入活力,張逸顯然不這麼看。酷熱的天氣,不讓民休息,白花錢做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他沒有罵徐平就錯了。
愣了一會,徐平才道:「知府,此事你有些誤會了。自從錢監製了新錢出來,民間卻乏錢使用,橋道司做這些事情,就是要向民間散錢。手裡有了錢,百姓就可以做些生意,生出更多的錢來。百姓手裡有了錢,他們的日子會過得更好,官府也可以收更多的稅——」
張逸嘆了口氣:「徐省主,你這話都是奇談怪論,恕張某不恭,我活了這麼多年,讀遍聖賢書,也是聞所未聞!只聽說治國,以不擾民為先,要讓百姓休養生息,什麼時候亂用民力還是為百姓好了?你這隻手裡散出了錢,另一個只手就要從別的地方多收錢進來,於百姓何益?張某愚鈍,聽不懂你這些話的意思,此事再也休談!」
最近有些太順利了,徐平很少向改革會遇到的阻力上面動腦子,今天碰到張逸,才算又清醒了些。幾千年延續下來的傳統,怎麼可能幾個月就能改變過來?利用公共工程拉到經濟在他前世是常識,這個年代可不是。這個時候,做這些無關緊要的工程,就是浪費民脂民膏,是大大的奸臣。什麼散錢?官府只有聚錢,還有急著向外散的道理?
這個時候,意識形態的重要性就體現出來了。如果張逸能夠轉變觀念,肯定就不會這麼認為了。但他憑什麼要轉變?不換腦子就換人?徐平沒那麼大權力。
喝了口茶,徐平道:「張知府,前些日子,我們京西路官員合起來篇了一套冊子,上給朝廷,名為《富國安民策》,不知您看過沒有?」
張逸硬邦邦地道:「看過了,不過在下愚昧,裡面講的很多都不能苟同!」
徐平想問問到底是哪些有不同意見,又覺得千頭萬緒,實在是不知道從何問起。這才想起自己前些年在鹽鐵司的時候,建議趙禎把候選官員招集起來上課,結果自己一離開京城不久便無疾而終。現在連個對官員進行培訓的渠道都沒有,思想觀念不同,還缺少溝通討論的渠道。改革要進行下去,看來統一思想勢在必行。
張逸是個好官,傳統意義上忠君愛民的好官,益州為官的時候,特別受百姓愛戴,視之為神。對於這麼一位知府,徐平還真是沒有什麼辦法。呂夷簡那麼受玩弄權術,身後的風評也不怎麼樣,要不是兒孫爭氣,很多榮眷都保不住。即使這樣,面對一心要把他掀下台的范仲淹,也是耐心等待對方露出破綻才下手,而沒有使用卑鄙的手段。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風格,現在正是士大夫改變風貌,講究君子之風的時候。作為改革的一方,如果使用不光彩的手段對付反對者,那就是給自己埋下敗亡的種子。徐平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要想真正把改革進行下去,成就一番偉大的事業,就必須做事情堂堂正正,小聰明小手段是萬萬要不得的。徐平可以不做君子,但也絕不能被同僚視為小人,否則什麼樣的功績都彌補不了這種傷害。對這一點,徐平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