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不動聲色,問道:「除了地和人,還有哪些呢?」
張載掰著指頭慢慢算著道:「還要有牛,沒有牛,全靠人力,耕不了多少田地。除了牛之外,犁、耙、耬,也都不可缺少。還有——」
徐平笑著擺了擺手:「且住,看來這一年,你還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秀才,要想五穀豐登,民富國強,單單講田地是不夠的。沒有人稼穡,地里長出來的只能是雜草。但是到了現在,只是有人也還是不夠的。還要有牛來耕來種,還要有水渠水車提水灌溉,還要有鋤頭來去地里的雜草,還要有車來把收割的莊稼運到家裡來,還要有碾子把谷變作米。凡此種種,都是種地不可或缺的東西。你只講平均田地,那這些怎麼辦?牛要怎麼養?其他犁、耙、耬之類要怎麼辦?水渠怎麼開?澆地用水怎麼分?想過沒有?」
「學生倒也想過。以井田平均田土,讓耕者有其田是一,還要寓軍令於內政,設田官來管理井田。士不必別選,皆此土之民也,遇有戰事不需別置將,皆此土之吏也。人言井田之制之難行也,必曰天下之田非無主之物,若要收田地入縣官,則多有田地之家難免心懷不滿。學生不這樣認為,只要使田地多的人家,井田之制也讓其富貴如初,他們又怎麼心中不滿呢?便如古之封建,廣有田地的人家,可以讓他們做田官,別選公田給他,此田收的稅賦便作他們的俸祿,以代替原有的地租。則不費國家的一錢一米,天下之土皆有民耕種,天下之民皆有田官去管。候一二十年,則地價已由公田之稅充抵,田官再擇賢而任即可。如此一來,井田之行天下得利,人人歡悅。」
徐平搖了搖頭,笑著沒有說話。
不管是李覯,還是張載,提倡井田制平均田地實際是其次,核心還是在那個寓軍令於內政上。在徐平行新政之前,國用缺乏困在養兵上,而耗盡國力養兵數十萬,卻徒耗糧食對外不能戰,這是大宋從上到下的一塊心病。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埋首編兵書的有,如張載這樣從故紙堆中找解決辦法,復古改用徵兵制甚至兵民合一的也有。
頭痛非要去醫腳,牙痛非要把腿鋸了,看起來有些荒唐,實際上卻是無奈之舉。大宋是脫胎於五代軍閥政權,在軍制和國事上天然有殘缺,皇帝對皇位穩固的心理依賴在軍隊上面。廢掉了藩鎮割據算是去了皇帝的一塊心病,但要把軍事交到政治的下面,讓政事堂同時抓起政治和軍事,他們又不願意。因為這樣一來,宰相的權力太大,皇權受擠壓。
以文制武也罷,文人掌兵也罷,其實都是從軍事與政治相分離帶來的。文人掌兵並不直接管理軍隊,而是通過武將來管理的,而武將帶兵與政治是完全分割的。你就是殺一千個一百個武將,也改變不了軍隊的根本制度,這還是一支跟政治分離的軍閥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