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農業生產,自然離不了分析農業生產的要素。農業生產要素多種多樣,但最根本的還是勞動者、勞動工具和勞動對象,也就是人力、各種農具和畜力以及土地。李覯比前人認識得更深的一點,就是把人力和土地同時重視,但其他要素還是忽略了。張載的井田制思路是來源於李覯,自然也就繼承了李覯思想的優點和缺點。
晚唐五代離亂,人口損失極多,一直到這個年代,即使中原地區也面臨人力不足,很多田地荒蕪。土地現在並不是農業生產要素中最尖銳的矛盾所在,實際上歷史上兩宋的地價一直不高,地價和租稅的比例遠不能跟明清時代比。這最直觀地反映一個問題,就是耕地矛盾在宋朝遠不如後來明清時期尖銳。
在耕地矛盾並不那麼尖銳的情況下,宋朝講平土、均田、井田的學者和著作又遠不是後來明清時期相比的,這跟學術氛圍有關。宋朝儒學再興,又以尊孟為主流,而講究民為本的孟子對土地的態度就是耕者有其田,實行井田制。在托古改制的思潮中,平均田地便就被一再拿出來作為治國良方。
平均田地能不能解決現在的問題?徐平也沒有答案。要想得出結論,必須針對農業生產的要素綜合分析,什麼樣的生產規模,什麼樣的組織形式才能有最高的效率。但根本的一點,這個年代肯定還是以一家一戶的小生產為主,才能獲得最高收益。
這個結論不是沒有來由,徐平前世工作的關係,看過對於生產要素對糧食生產影響的分析論文。一直到九十年代,在以稻米生產為主的地區,綜合分析之後,糧食產量的最高值應該是一家一戶生產,每戶種植三十多畝的樣子。當然糧食產量最高,不一定是經濟效益最高,兩者並不重合。提倡以大企業為主的規模化經營,是從經濟效益上來講的,並不是從生產更多的糧食上來講的。實際上在徐平前世,除了少數幾個國家,即使是歐洲東亞的發達國家,農業生產的主流也是以戶為單位的小農場。
把土地平均分配下去,能不能生產出更多的糧食?科學的回答就是不一定。土地只是生產要素中的一個,必須綜合起來分析,還要考慮到生產要素之間的交叉影響。比如平分土地,每戶規模太小的話,必然就會影響牛、馬等大牲畜的養殖,就會影響水利建議。而規模太大的話,又會造成粗放經營,地力浪費。
抬頭看著天空,徐平對張載道:「秀才,人生天地之間,天如父,地如母,我們只是這天地中間的一個孩子。孩子難免有時候孩子氣,想通了一個道理,便就以為發現了天地至理,世間只要按著自己想的這天地至理去做,便就五穀豐登,上下和睦,天下太平。實際上這至理可能在天地眼裡,只是一個笑話而己。天道雖有常,而世事卻無常,天地間哪有亘古不變的治國安民的法子?因地制宜,因時制宜,才是解決事情的辦法。當然,這樣做起來太過麻煩,不如靈機一動想出個長治久之計來得痛快。但你想一想,真有這樣痛快的法子傳下來?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做事情就要勤動腦子,多動手,一點一點踏踏實實去做,才能真地為國為民做出些業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