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直看著李慶成,一手在膝前比劃,李慶成道:「我……記不得參知大人了。」
王參知終於哭了起來,參知已年過花甲,一慟情無人能勸,當即老淚橫流,拄著拐杖坐於廳內,不住搖頭道:「唐將軍怎會謀逆……」
許久後,待得雙方悲慟止息,李慶成方道:「晚輩實在無處可去,不定朝廷已下了嚴令、」
王參知將拐杖重重一頓:「莫說當年與將軍的交情,今日衝著你前來報國,誰也不能從老頭子這裡將你帶去!」
李慶成鬆了口氣,四處漂泊許久,終於有個落腳的地方了。
王參知仍沉浸在悲痛中,緩緩道:「朝廷消息封鎖得嚴實,老朽根本不知此事,前些天只說太和殿起火,把皇上和太子……唉!」
「唐大將軍救駕不力,官降三級。」王參知道:「本想罪不至族,未料、未料……老朽這就回京城一趟……」
李慶成忙道:「參知大人……」
王參知道:「喚我世伯就是,本是為唐將軍牽馬的老僕,全靠將軍提攜,方有今日。老不死不要臉,仗著輩分,討你一聲長輩稱呼……」說著起身,顫巍巍要向李慶成下跪,李慶成忙上前去扶,道:「如今國重於家,匈奴進犯,此事來日再議不遲。」
王參知定了定神,心知李慶成說得不錯。
奈何此事千頭萬緒,無從理起,王參知稍後旁側敲擊,詢問李慶成府內舊事,李慶成不著痕跡地輕輕帶過。
誰料身後那新招來的士兵卻自覺接口,所言盡數對上。
王參知問:「這位小哥又是何人?」
李慶成點頭道:「他二人都是我家僕。」
李慶成心內打起算盤,警覺地眯起眼,同時盤算著數件事,又聽那士兵說道:
「三姨太太命好,早在抄家前便死了,雷霆火不吃不喝,十天後也死了。」
王參知嘆了口氣:「三姨太不是中原人,當年嫁進唐府那會,老僕還與她牽過馬……」登時相對唏噓不勝,終於確定面前來者,俱是貨真價實的唐府人了。談完後著人將李慶成一行人帶到邊廂歇息,言道想清楚,再從長計議。
這安排正中李慶成下懷,連日趕路也累得狠了,當即隨人前去歇下。
下人剛被遣開又被喚來,不知李慶成身份,一路引著三人朝邊廂去,參知府簡陋不堪,無處待客,王參知更是從軍貧儉,一間宅邸不過兩個院,六間房。
過門廊,入西院,下人指了路便不理會了,李慶成也樂得無人來探聽,正可與張慕說說話。
是時只見張慕將東西搬來,放在院中,李慶成朝箱上一坐,正要開始問那兵士話,誰料兵士卻先一步開口。
「你父是唐英照?你是唐家最小的公子?你名喚唐鴻?」被李慶成從險陣中救回來的兵士忽然問道。
李慶成點了點頭,道:「是,怎麼說?」
那兵士看了李慶成半晌,見他神色不似作偽,忽然開口道:「我父也是唐英照,我也是唐家最小的公子。我……也叫唐鴻。」
李慶成:「……」
張慕:「……」
李慶成:「你是唐鴻,那我又是誰?」
許凌雲講到此處,嘴角微翹,帶著溫和笑意。
李效聽到此處,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果然如此?」李效笑完,目中帶著促狹之意,語氣冷淡,似在逼問多於相詢。
許凌雲合上書冊,淡淡道:「臣自己編的,博君一笑。」
「書上只說,成祖化名唐鴻,前往郎桓知會北疆參知政事王義宸;路救一兵士,後其自言乃是唐家末子唐鴻,天意冥冥,竟有此巧合,後追隨成祖身側,承大將軍唐英照遺志,成就一代威名。」
李效道:「倒也頗為出奇。」
許凌雲莞爾道:「其實認真一想,也無甚出奇之處。成祖既被女神醫指為唐家後裔,尋常人所想,俱是託庇於北疆,自己父親生前部下。唯有邊防老將,方能守住舊長官的這點骨血。」
李效緩緩點頭。
許凌雲又道:「成祖、唐鴻俱是動的同一念頭,唐鴻籍參軍之機前往楓山,如此可省去被追殺的危險;成祖則有鷹將軍守衛,不懼盤查,便一路朝北去了。不過話說起來,能在同一處碰頭,唐鴻又被成祖所救,可說是冥冥中的緣分。」
李效道:「不錯,有理。看上也不似愚昧昏懵之人。」
許凌云:「成祖雖武藝不精,卻思維慎密,我大虞數代論謀略,論膽識俱無人能出其右,怎會是愚昧之人?」
李效道:「孤說的愚昧昏蒙,是指你。」
許凌雲低下頭,身體痞子般似的晃了晃,一副孩童被大人責罵時,無所謂的應對模樣。
李效道:「鷹奴之職削了。暫換御書房侍衛,明日起到僻院去換了官服便來站著罷。」
許凌雲低聲道:「遵旨。」
李效冷冷道:「可有不滿之心?」
許凌雲忙道:「臣不敢。」
許凌雲抬頭,李效鷹隼似的雙目鎖住了他的全身,從這受傷侍衛眼中看出一絲卑微之色。
許凌雲從進書房起便一直跪著,足足三個時辰,全身傷口又有不少牽動,流出血來,臉上仍帶著被天牢獄卒毆打的淤青,李效忽有些不忍。
罷了,李效心想,自己小時縱在宮裡摔一跤,太后俱心疼得不行,當面責罵,背後落淚。誰無父母,將小孩送進宮來,被打成這副模樣,多半不知暗地裡如何難過。
「你家……」李效忽問,然而轉念一想,此刻問話仍為時過早,便淡淡道:「退下罷。」
許凌雲直至此時,方真正撿回一條命,當即恭恭敬敬,磕頭謝恩,侍衛總管將他半抱著起來,讓他站穩,許凌雲便收了書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