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慶成道:「過得數日就得離開汀城了,一盒夠用多久?」
老闆想了想:「公子若夜夜行房……估摸著能用三四月,不過太也傷身,若數天一次,該夠一年,公子家住何方?不妨留個住址,下回有行商出川時派人給您送去。」
李慶成點頭道:「倒是會做生意,先不用了,把剩的兩盒取來,適用了下次派人來買。」
老闆忙取來店中剩的兩盒良宵膏,送了張春宮圖繡花帕,再塞進個錦繡荷包里裝好,接過銀子,笑道:「公子慢走。」
李慶成把藥揣在懷裡出來,張慕仍木樁一般地站著,沒問李慶成買什麼,李慶成也不說,拉起他的手道:「走吧。」
李慶成出東街,前往州衙走了走,方青余辦事十分利落,短短半天間刺史已走馬上任,內里官員盡數出來參拜,方青余在州衙內翻簿子,聽得李慶成來了馬上出迎。
李慶成道:「不妨,你忙你的,我和慕哥四處走走,等諸事辦完再請各位大人喝酒。」
官員們散了,李慶成又去城門處,章衍歸府,唐鴻管著城防守軍,在規劃新的名單。
「來了沒有。」李慶成道。
「沒有,我派四隊人沿路散出去探了,後天前能得回報。」唐鴻知道李慶成是指朝廷派來收拾他們的都騎衛,瞥了張慕一眼,問:「他的眼睛什麼時候能好。」
李慶成道:「將養一天,不礙事。」
唐鴻點頭,李慶成道:「一有消息馬上通報給我,到時須得派人出去伏擊。」
唐鴻望望遠處城防軍,低聲道:「我重新排布了一次汀州守軍,明天開始把咱們的人全部安插|進汀州軍里,最快三個月,最慢一年,可以殺了章衍,把這八千兵馬全占過來……」
李慶成馬上道:「不,不需要。你對章衍言明,這一場只是借兵用,絕對不能露出絲毫覬覦他手下軍隊的意思,一打完你就把咱們的八十人全部抽回來。」
唐鴻迷茫道:「為什麼?汀州軍你不要了?」
李慶成擺手道:「這八千兵馬能頂個什麼用?大氣點,你若將自己人安插|進章衍部下,時間久了他定會起疑,陡生枝節,不智至極。下個月孫岩會開始招兵,到時至少有四萬兵馬,再給他們統帥。」
「你切記不能打草驚蛇。」李慶成道:「我馬上就得去江州母舅家了,一定要把汀州穩住,我可不想走到半路又折回來。」
唐鴻道:「可你把全部人都留這兒了,誰跟著你?」
李慶成笑道:「不還有沒到的都騎衛麼?到時能俘就俘,抓來以後當親衛用,咱們一路走來,全在做沒本生意,不差這一趟了。」
李慶成下得城樓,已是過午時分,朝唐鴻要了匹馬,與張慕共乘一騎,沿著城牆緩緩行走,又在西大街買了些吃食,最後於將汀城分為東西兩城的河道前停了下來。
春光明媚,煦日和暖,河水還未解凍,李慶成與張慕並肩坐了下來,在橋下分吃數個油紙包裝著的小菜,說不出的舒坦。
李慶成:「張慕成,你嘗點這個。」說著引了他的筷子去挾菜。
張慕:「酒也給我喝一點。」
李慶成忍不住莞爾:「你聞到了?」
張慕嗯了聲。
李慶成邊咀嚼邊盯著張慕看,看他英俊的面容與側臉上的燙痕,平日總不好直直地看,現在張慕瞧不見,於是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看個夠了,只覺張慕就算破了相,也是別有一種俊朗感覺,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張慕雙唇鋒重卻不薄,猶如石雕線般轉折生硬,鼻樑高挺漂亮,膚色略深恰到好處,李慶成忽起一念,把春|藥放進菜里,給他吃點會怎麼樣?
李慶成給張慕斟了酒,拉過他的手把自己攬著,背倚張慕胸膛,二人靠在橋下,李慶成懶懶道:「張慕成。」
張慕喝了口酒,抱著李慶成的手臂輕輕緊了緊,意思是聽到了。
李慶成:「張慕成,你想明白了嗎。」
張慕成:「想明白什麼?」
李慶成不答,張慕忽地記起那天馬車上說的話。
李慶成:「鐘山九響,天子入城了,春暖花開,楓水也快解凍了,你還沒想明白?」
張慕說:「快了,再等等。」
四周一片寧靜,連最微小的風聲也離他們而去,仿佛世間只有這小小的橋下狹隘的空間,與面前的茫茫冰河。
「聽。」張慕忽然輕輕地說。
李慶成閉目靜聽,有一聲極其輕微的聲響,仿佛在彼此內心同時破開了什麼。
「什麼聲音?」
張慕的手指抹住了李慶成的唇,李慶成不再說話,過了很久很久,又是輕輕的一聲。
「噼啪。」這次聲音更清晰了些。
李慶成驚訝地睜開雙眼,漆黑的瞳孔中映出楓河冰面上,千萬道裂紋滿布冰面,冬季河面冰層的碎紋一望無際,朝上游閃電般飛速掠去,短短一息之間,砰然巨響。
楓河解凍!
那一刻千萬碎冰猶如醞釀了整個冬季後,最絢爛的冰花在面前綻放,冷冽的河水於冰縫中噴出一尺高的水浪,嘩啦一聲十里冰層垮塌,滔滔楓河恢復了生機,卷著叮噹碰撞的冰塊朝下游飛速淌去。
從斷坷山頂而來的亘古冰河在匈奴人的領地上發源,萬里楓水繞楓山一路東來,於它的盡頭匯入寒江。
「楓水化凍——冬去春來——」
孩童的聲音歡笑著於頭頂汀州橋上響起。
「我傾慕你,慶成。」張慕低聲道。
李慶成輕輕地說:「你終於想明白了,我也傾慕你,慕哥。」
張慕臉頰現出一抹難言的微紅,片刻後,感覺到冰涼的唇貼在自己的唇上。
張慕猛地起身,推開李慶成,轉身就跑。
李慶成:「喂,給我站住!你什麼意思!」
張慕目不能辨物,倉皇起身沒頭沒腦地飛奔,先是在樹上一撞,繼而踉蹌爬起,轉身跑上河堤。
李慶成險些笑得摔進河裡去。
「你去哪裡!別跑!」李慶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張慕沿路撞上好幾個人,卻不住腳地亂跑,片刻後撮指吹響,海東青展翅而來,撲剌剌在高處打了個旋。
海東青帶路,張慕側耳辨認翅膀聲音,沿大街一路跑去,竟是連李慶成也不管了。
「你……」李慶成吼道:「給我站住!」
李慶成摸懷中竹哨,卻發現忘帶了出來,只得遠遠追在張慕身後,見張慕喘著氣跑回府內。
李慶成:「?」
張慕一頭扎進府,氣喘吁吁地在院子裡站了片刻,李慶成莫名其妙,走過長廊卻尋不見人。
李慶成吹響鷹哨,海東青從西院飛來,李慶成便朝院子走,繞了半天,看到張慕滿臉通紅,站在假山後,對著牆。
李慶成:「……」
張慕:「……」
張慕頭也不回,面朝牆壁氣喘吁吁,微微發抖。
李慶成側頭打量了他一會,說:「你……沒事吧?」
張慕擺了擺手,李慶成去牽,張慕的手馬上又縮了回去。
李慶成徹底無話可說,轉身進了房,東摸摸西摸摸,打開張慕的盒子看了一眼,準備找出玉璜,把同心結掛上。
大盒子裡有個裝玉璜的小匣子,匣子裡還有一張折得豆腐塊般平整的紙。
李慶成大搖大擺地打開一看,紙上寥寥幾行字:
我也傾慕你,慶成,可是慕哥不會說話,怕你生氣。
我也……
「慕哥?」李慶成道。
李慶成躺在張慕的床上,大聲讀道:「我也傾慕你,慶成!可是慕哥不會說話……」
張慕:「……」
張慕一陣風般衝進來,抓著那張紙一扯,扯成兩半,把半張紙緊張地朝懷裡塞。李慶成道:「大膽!」
張慕一個哆嗦,又單膝跪下。
李慶成只覺得十分好笑。
是時落日熔金,一室璀璨,黃昏時分的光線從半敞著的房門外灑入,將張慕與李慶成的頎長的身影斜斜投在地上。
一影坐,一影跪,君臣的影子涇渭分明卻又同成一體。
許久後,李慶成的影子稍稍躬下身去,張慕虔誠地抬起頭,二人的唇輕輕觸在一處。
「坐。」李慶成道,旋即小心地伸手去解張慕的侍衛服。
張慕不安地坐著,微微喘息,並不住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