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身子如何了?」
裴寂拋去胡思亂想, 眼眸一抬正正好好瞧向了坐在他對面的長孫無忌,就見長孫無忌嘴角噙著一抹溫潤的笑容, 摺扇在指尖翻飛,身子依靠在大輦一旁, 整個人跟沒有骨頭一樣,同他的正襟危坐是截然相反的。
裴寂忽然笑了笑, 就算這長孫無忌被罷了官如今身上不過虛職,但是李世民的心在這人那兒, 光光一個坐姿就能從中窺探出他們二人的不同。
思及此, 裴寂的目光又往下, 雖然是冬日,但他身上的衣袍算得上松垮,頭上的帽子歪斜,雖則長孫無忌本人有些許圓潤, 但是這張臉還是好看極了的,同他的妹妹一般, 故而這側帽風流四個字還算相配,不愧是盡出美人的齊皇族高家後代。
「多謝國舅惦念,身子已無大礙,既然是陛下傳召,臣又怎敢拒絕?」
輕輕一聲響自帷幕中傳出,是茶盞磕碰桌面的聲音,裴寂下意識抬眸看去只瞧見隱隱綽綽的身影,其他並不清楚。
說來也真是奇怪……圓丘前陣日子有異動再加上這一年來算不得風調雨順,雖則裴寂清楚李世民應當是不信這些的,但是明面上該做的祭祀樣子卻也是不可避免的。
可李世民自圓丘歸來這召了長孫無忌伴駕倒是可以理解,無非就是給長孫無忌撐腰,告訴眾臣雖然他罷了長孫無忌的官,但是這個人在李世民心中還是萬分重要的,可是怎麼又會喚上他呢?
一個徹徹底底將李世民得罪狠了的人,這樣極致的殊榮落到了他頭上,怎麼瞧都像是絕路之前最後的仁慈,也像是要奪權罷官前的捧殺。
裴寂心中暗嘆。
長孫無忌依舊把玩著摺扇,語氣多少帶了些漫不經心:「陛下向來寬仁體恤下屬,倒也用不著裴公勉強。」
裴寂輕聲開口:「哪有什麼勉強,國舅說笑了。」
有書頁翻動的聲音,不疾不徐,一陣又一陣的「沙沙」聲響雖然輕可卻不容置疑地一下又一下落在了裴寂的心頭。
這不過一帷幕之隔的見不著面的李世民怎麼還愈發嚇人了……
長孫無忌收攏摺扇「啪」得一聲在自己掌心敲了敲:「所以裴公覺得靜州如何吶?」
裴寂眼皮一跳,可以說是自那件事後他是半點也聽不得「靜」這個字了,如今長孫無忌大喇喇地提起偏偏裴寂還沒有理由拒絕,他深吸口氣緩了緩驟然間過快的心跳。
「靜州……是在蜀地那吧,雖則偏了些東西也少了些,但聽說地方還算不錯,就是緊隔著山川,有好些山羌族人不通教化常常作亂,很是叫靜州官吏頭疼。」
長孫無忌似笑非笑:「是啊,也算是一個好地方,靜州,靜,倒也有意思。」
不單單是個時刻提醒裴寂那件事的流放的好地方,卻也是一條足夠的退路。
長孫無忌的眸子暗了暗,山羌族人……運氣夠好立了功便能回朝,二郎到底還是心軟了些,念著李淵的面子,念著裴寂曾經起兵之初的功勞的。
「翻年過後謁太廟的一眾準備都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