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咕咚,咕咚……一旦決定要將這事攤在明面上說,袁譚又在這突然之間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的勇氣,只剩下滿腦子的空洞,和胸口猛烈的撞擊。這了兩聲,方才說道:「這個……我來能有什麼事情,那還不是因為田楷一事……」
「哦?田楷這事嗎?」陳諾一笑,說道:「田楷這廝困守昌國孤城,已是我瓮中之鱉,捉他易如反掌,相信再圍他一兩個月,他外無救兵,內無糧草,也就無法支撐,餓也能將這幫小子給餓死,所以顯思你不需著急,且耐心等等。」
袁譚一點頭,說道:「這我放心……」眼睛一轉,又即說道,「對了,聽然之你這麼一說,看來田楷之勢已孤,不足為慮。現在能讓然之你頭痛的,大概也只有東平陵那邊的一幫蛾賊了吧?」
「就那幫蛾賊?」陳諾嘿嘿一笑:「不瞞顯思,就在顯思你入我營屯之前,從東平陵那邊就已經送來了準確消息,道東平陵那邊的數萬賊兵,已被趙雪將軍揮軍擊殺過半,餘下的都已經逃亡無名山中,也是一幫待死之徒,亦不足為慮!」
「趙雪?怎麼又是趙雪?」
袁譚心下駭然:「以前我對此人沒有太多關心,只知道他不過是陳諾帳下一員戰將罷了,如今讓他獨領一軍,卻也幹得如此有聲有色,看來不能小看於他,這陳諾帳下確實人才濟濟。」同時心下剔然,「陳諾此人也難怪受我父帥忌憚,他實在……實在是……」心下更加忙亂而不知所以了。
在片刻後,袁譚勉強一笑,點頭道:「是啊,放眼如今整個青州,東平陵的數萬蛾賊不足為慮,而昌國城中被困的田楷等輩,已是瓮中之鱉,再也翻不起浪花來,這青州兩郡四國之地,說起來也唯剩了一個北海國了,若能一舉破之,則我青州全矣,然之你之功勞亦滿矣!真乃……可喜可賀。」
可喜可賀四字說得實在太過勉強,他在同時間,看到陳諾身體裡的一股怒火好像在他說出北海國的時候已經升騰而起,布滿了他的一雙眼睛。他的眼睛,就好像著了火似的,不但灼熱,且……灼人!灼人的是殺氣。他很幸運借著陳諾的話頭將他自己要說的話拐著彎的說了出來,只是他也沒有想到,陳諾他聽後會有如此激烈之反應。於無聲處……聽驚雷。在面對陳諾整個人時,他甚至是感到了一股寒意。不戰,已自先怯,眼睛別開,不敢直視他。
帳內,聲悄悄。
「主公!」
「滾出去!」
典韋的聲音從帳外傳進來,同時半隻腳也跨了進帳。然而,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被陳諾的一聲驚雷給震了出來,打得他錯愕半晌,一句話也不敢說,趕緊是退了出來。回到帳外,典韋摸著額頭,又悄悄回頭看了帳門兩眼,皺眉嘀咕:「主公如此生氣,看來是袁譚這廝惹了他,不給飯吃了。哼,活該!」
帳內,陳諾,努力控制著自身的怒氣,將之悄悄釋放。在壓制了片刻後,方才壓下聲音,緩緩的跟袁譚說道:「顯思,你剛才說什麼,讓我一舉也把北海給破了?我沒有聽錯?如果我沒有聽錯,那你告訴我,我們當初之所以能順利拿下臨淄城,那是因為誰?對,你也該知道,那是因為孔文舉啊!若非是他,我們怎能順利拿下此城,又怎能在田楷未下的情況下,繼續保持北海的太平?而你也不該忘記,當初孔文舉退兵之時,我就曾答應要保他富貴的。怎麼,如今青州未定,田楷未下,蛾賊尚在,你就急著要將有功之人一腳踹開了?這也罷了,可是,你該知我陳諾,我陳諾既然已經答應孔文舉,要保孔文舉富貴,那便是棺材板上釘釘的事情,蓋棺定論了!我陳諾若是今日發兵去打北海,那不就是等於自己扇自己耳光,自毀諾言嗎?這跟拿把斧頭砍殺了我,又有什麼區別?」
袁譚完全被陳諾的氣勢給震懾住了,半晌忘記了說話。他也知道要陳諾自毀誓言攻打北海是何等難的事情,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陳諾居然會有如此大的反應,說翻臉就翻臉。對於陳諾的震怒他頓時感到了惶恐,連忙擠出一個不自在的笑,說道:「這個……然之你也不需急著動怒,你好好聽我說。你也知道,如今青州之地除了田楷和一些不足道的蛾賊之外,就只北海這股割據勢力了。等到田楷被攻下,蛾賊被攆走之後,偌大的青州,若還有個北海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說出來別人不敢相信,自己也是寢食難安不是?」
「再者,孔文舉之所以退兵臨淄,那還不是老狐狸行事,狡猾著呢,他心知大勢已去,若以孤身來抗我大軍,那簡直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在此情況下,他這才想出了這個以退為進之計,故意退兵臨淄,獻出齊國,以保北海。而他,故知然之你是個守信守諾之人,言出必行,就利用你這個弱點,故以跟你以約定,將你束縛住,就是怕你將來反悔。」
「可然之,你想過沒有,他今日可以跟你盟誓,那是因為走投無路,沒有辦法的辦法。可若是……若是將來有一天,說句不好聽的話,青州若是再亂了,你能保他不趁機作亂,反攻於我等?而等到那一天,就算然之你想反悔,悔之不及矣!」
陳諾鼻子一哼,說道:「且不論會不會有這麼一天,就算有,他若反我,則是他對不起我,先毀諾,我必十倍加之於他。可將沒有的事情現在說出來,是不是杞人憂天了?再者,我若因為防患於未然,先行攻打他,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陳諾毀諾在先,也必恥我,讓我陳諾將來如何立足於世人?就算是顯思你,只怕也不希望身邊多出這麼一個言而無信的人吧?」
「這……」袁譚一愣,隨即一聲苦笑:「這件事情怎麼能混為一談呢,這個……」
沒等他說完,就被陳諾立即給截斷:「在我看來,天下事無小事,信義為大。我陳諾……絕不能做那種小人!」聽陳諾的口氣怕是說不動了,袁譚頓時頹然的將屁股壓在腳踝上,不知該說什麼了。而陳諾,片刻的冷靜後,又即將眼睛冷冷的掃視著袁譚。他心中一動,口氣稍稍和緩了些:「顯思,你向來是相信我的,從不插手青州軍務,怎麼今日卻突然跟我提起這事?這可不像是顯思你的作風啊,莫非,這並非是顯思你的本意,是有人授意於你?這個人……」
「這個人可是……你父帥?」
當陳諾把『父帥』兩字說出,袁譚就像是躲在陰影下的小偷,突然被他給抓了出來。他惶恐,他不安,他閃爍著眼神:「不……不是……」陳諾顯然是看出來了,他這是口是心非呀。他頹然的以手扶案,輕輕一聲嘆:「是你父帥,對嗎?」
袁譚沒有否認了,只是很不安的看著陳諾:「然之,你聽我說……」
陳諾搖了搖頭,輕輕一笑:「我早該猜到了,我早該猜到了。」
心下茫然起來:「袁紹他要對付我,我準備好了一萬種招式來應付他,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出這麼一手,實在是大出我之預料啊。袁紹他這一招……著實是狠毒吶,簡直是直擊我的命門啊!若我不答應,那就是抗命,他就有更多的理由來收拾我;同樣,我若是答應了,則必須親手毀了自己的諾言,毀了我立足諸侯,爭霸天下的根本。在此重視然諾的大時代,如我之所為,今後還有誰人會相信於我,敢來投靠一個我這樣的背信棄義之人?袁紹他這是要弄臭我,將我徹底的弄臭啊,好狠的一招啊!」
看著袁譚親手為他鋪開的那捲竹簡,看著竹簡上袁紹的命令,陳諾,此時一句話也不說,眼睛裡,卻是閃過一絲凜冽的殺氣。
人間若有不平事……
縱酒揮刀……砍人頭!
「反了,反了他娘的!你袁紹不給我好日子過,我也叫你袁紹從此不得安生!就算是嘯聚山林,老子也要將你袁家徹底打敗,徹底踩在腳下,踩爛你……踩爛你!」
陳諾目光中噴著火,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念頭蜂擁而來,一股氣……不斷升騰,無法壓抑。
袁譚,在猛然看到陳諾眼神的那一刻,身子一個劇顫,心下一抖。「太可怕了,他這眼神,分明是要殺人啊!」袁譚後怕著,「他,他不會一個不平,就要拿刀殺了我吧?」
刀。陳諾的刀就在旁邊的帳壁上掛著,雖然刃在鞘里,透不出一絲的寒意,可是從內的殺氣,彪悍著,就像是隨時都要可能噴薄而出,斬殺他於無形,袁譚身子一抖,將眼一縮,趕緊擠出一個笑臉:「這個……我父帥身在渤海戰場,不清楚這邊的狀況,或許他的話也不對。要不,要不我先將這道命令收回去,再向我父帥辯說兩句,看他能不能在此事上稍稍緩緩?」
說著,小心的靠近陳諾,彎下腰來,就要伸手將袁紹的令書給捲起。
就在他是指尖觸碰到那捲竹簡之時,突然靜謐的帳內,傳來輕輕的一聲咳。咳聲有些急促,聲音壓得極低,若非仔細去聽,難以辨別得清楚。袁譚此時整個人的神經都是緊繃著的,一時也沒有聽清個大概,倒是將他嚇了一跳,本能的一縮手。只有陳諾,他此時雖然是在急色之中,倒是沒有被怒火完全沖昏頭腦,這聲音很快也就鑽入了他的耳朵里,急速轉化辨別出來,頓時讓他整個人為之一怔。
咳嗽聲發自帳後,他能不知道是誰在做聲?
郭嘉!郭嘉在提醒他。
「他要提醒我什麼?」在這片刻之間,陳諾已經暫時忘記了殺戮,忘記了仇恨,反之冷靜了下來。極其的冷靜,是片刻的理智。但只要這片刻,也已經足夠。他沒有猜到郭嘉要提醒他什麼,但他在這片刻之間,冷靜的腦子裡,突然鑽進了郭嘉的一句話:「先養望,緩稱霸!」這句號,正是他立足天下的根本,而他差點就忘了。
陳諾,在這一刻如電擊了一般,渾身一顫:「該死該死!我怎麼能因自己一時的義氣,而忘了昔日跟郭嘉之間的約定?」他身子一動,理智也跟著回歸。他恍然看到袁譚的手指落了下來,就要收回案上竹簡,他沒有絲毫的猶豫,立即將自己的一雙手蓋在上面,抬起頭來,問袁譚:「怎麼,顯思你這是要搶我的功勞?」
「搶功?」
被陳諾這麼一打岔,袁譚還哪裡有心思去理會剛才的那聲莫名咳嗽,將雙眼收了回來。他在先前一刻看到了陳諾的滿腔怒火,甚至是他眼睛裡的那絲飽滿的殺氣,他為之害怕。然而,在這一刻,在他眼前的陳諾,什麼殺氣啊火氣啊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狡黠的神情。他這個神情,很是自然,好像跟變了一個人似的,有點開朗了,跟先去那人完全是判若兩個。
陳諾嘿嘿一笑:「你傻愣什麼,是不是怪我為什麼突然又下了這個決定?哈哈,這就要怪你了,誰叫你一直將這封令書藏著掖著不拿出來,害得我還以為你是在一直跟我開玩笑呢。你想想,你的玩笑之語我哪裡又敢當真了?要不是你剛才及時拿出來,我就差點真的要動火了呢。對了,剛才沒有嚇著你吧?」
真是奇怪了!袁譚退了兩步,眼看著陳諾當著他面恭敬的將令書捧起來讀了又讀,毫無褻瀆之意,方才信他是真的接受命令了。只是……陳諾態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實在不是他立馬能接受得了的,眼看陳諾讀完了一遍,方才小心的笑道:「這個……何以看到我父帥的令書然之你就再沒有二話了,而我甚至只是說幾句,然之你就要怪我?」
陳諾盯視了袁譚兩眼,又看了手中令書一眼,笑道:「怎麼,這點顯思你都不懂嗎?你是口出無憑,而這才是令出必行!既然是袁公親自下的命令,我能不聽嗎?能跟你算一回事嗎?」
「可這……」袁譚微微一愣,眼睛一轉,隨即說道:「可這不是一回事嗎?說到底,我口中所說的跟父帥所下的命令,不都是叫然之你去攻打孔文舉嗎,如何就不一樣了?這不是同樣在難為然之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情嗎?為什麼我好言勸你你不干,反倒是我父帥的一紙命令,你就二話不說,應承了下來?」
陳諾眉頭一皺,說道:「你還知道這是在難為我呀?我告訴你,若是憑你一言,自然是沒有人相信殺孔文舉不是我一時無奈為之,也無法向天下人解釋。而如今,既然有袁公的命令在手,則就不一樣了,此乃奉命討賊,將來就算是有人說,也是跟我沒有半點關係。」
袁譚聽來,微微一愣,仔細一想,眼前一亮,說道:「還真是!然之你說得有理啊,哈哈,這下然之你既殺了孔文舉,又不用擔心擔著惡名,實在太好也沒有!」
看到袁譚轉身去,傻傻的發著笑,陳諾只能是暗暗搖頭:「天下事如果有我說的那麼簡單那就好了!」同時,看著袁譚由衷發出的歡悅之情,他同樣不免為之動容,「如果他不是袁紹之子,或許我們之間還真的可以成為一對好朋友呢,只是可惜了……」他輕輕一嘆,眼睛再次落到袁紹的令書上。
令書上的每一個字,就像是一把把的刀子,往著他心頭狠狠的剜,片片血肉淋淋。
「郭嘉他提醒我,顯然是怕我動怒,當面抗命。可是,我按照他的意思暫時應承了下來,這將來,又該如何應付?難道,難道我真的要做著背信棄義之人,親手去攻打北海,活捉孔融?」
「不!這樣的事情我陳諾絕不可為,絕不可為!」
「對了,我真是笨死了,郭嘉他之所以提醒我,那他一定是有了兩全其美的辦法了,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想到此刻就在屏風後面的郭嘉,陳諾差點就要起身了。不過,他很快想到,袁譚還在帳中,等著他來打發。他收起袁紹的令書,立即向帳外喚來典韋,叫他將準備好的飯菜全都端了上來。袁譚他還是得好好招待的。等陪著袁譚吃好喝好,讓人帶他下去休息了,他一抹嘴巴,突然想起一人。心下道了聲糟糕,趕緊是往著屏風後面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