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躲在屏風後面的郭嘉,被陳諾請到了前面。陳諾也沒有拽著藏著,開口就是這聲問。郭嘉聽來,先是一愣,將眼睛注視著陳諾。看到陳諾那副滿帶狡黠的眼神,郭嘉在這時好像一下子從中明白了什麼。
郭嘉搖了搖頭,連道:「怪不得!怪不得!想來平時大氣穩重的主公,何以在袁顯思面前突然表現得如此之急躁,甚至連一句給袁顯思解釋的話也沒有,就是噼里啪啦的表示出自己的不滿。我還怪道主公你這是怎麼了,完全不像平日主公你的做派啊,還道是主公你一時氣糊塗了。就算是再不滿意,想來主公你也當給袁顯思留點面子,有什麼不滿留著事後再發。我就怕主公你當場發作,這才迫不得已連忙出聲阻止,想要提醒主公你一聲。不過現在看來,此時的主公,似乎並不像是先前那個同袁顯思爭得面紅耳赤的而完全不顧大局的主公,倒像是……」
「倒像是我先前的所作所為,都是在做戲,做給袁顯思在看,是嗎?」
對於陳諾的話,郭嘉沒有否認,捋須打量著他。
陳諾搖頭,一聲苦笑:「奉孝,我是個正常的人,也是有脾氣的,看你把我說的,好像已經被人請上了神壇,不管遇到什麼事情也都能雷打不動,處事不驚。在這件事情上,他袁本初徹底觸及了我的底線,我焉有不怒的道理?不過我事後想來,我當時的所做所為,在一個將來準備干一番大事業的人手上確實不該發生,是我沒有控制好我自己的脾氣,這一點我要向奉孝你檢討。」
郭嘉嘿然一笑:「知過能改,善莫大焉。可是,你犯下錯誤已是在先,雖然及時悔悟,且在最後之關頭在袁顯思面前彌補了幾句,讓他稍稍釋然,可已經發生的事情,已然沒有迴旋餘地,想來袁顯思可以相信你當時安撫他的一番話,但是袁本初未必能夠。這次袁顯思宣布完命令後想必是要被袁本初直接叫到渤海去的,到時他當面問話,袁顯思只怕是兜不住的,也必跟袁本初一一交代清楚,到時讓袁本初知道主公你今日的表現,只怕也必記恨於心。到時,主公你的處境必然跟著更加的微妙,主公當明白這點。可為何……為何主公你此時的表情反是極其輕鬆,好像沒有一絲的擔憂,反而給人以一種成竹在胸的感覺,以至我還誤以為你先前的所作所為是早有預謀,故意做給袁顯思看的呢。」
陳諾一搖頭,笑道:「這點我真的是沒有,雖然我很想說我有。說實在話吧,奉孝你分析得不無道理,想來我今日這般表現,也確實是難如人意,就算是給小鞋穿也是應得的。可是,這要是面對的是一般人,或許我難逃此劫,但奉孝你或許忽略了這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想來……以袁本初的個性,他在聽到我之表現後,果然會如奉孝你所說的那樣記恨於我嗎?」
被陳諾反問一句,郭嘉當即一愣,隨即是一拍腦袋,笑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我怎麼反而糊塗了?想來以袁本初好猜忌的個性,如果聽說在此事上主公你仍是做到處事不驚,沒有一絲不合理的表現,只怕他會以為事極反常,反是對主公你更加的起疑。而若是聽說主公你在此事上表現得如此之急躁,只怕他反而以為主公你不是成大事之人,也就不會放在心上,頂多也就是責備兩句罷了。哈哈,原來主公你是明白了這點,這才頓時輕鬆,不將此事放在心上了吧?」
陳諾搖頭苦笑:「這也是誤打誤撞的結果,說起來還真是慚愧。至於輕鬆嘛……哪裡輕鬆得起來?奉孝你也看到了,袁本初這次突然向我發難,擺明著是看我在青州漸漸站穩了腳跟,聲望日隆,他不爽,想要給我出出難題。他這一計果然是毒辣呀,想來我不管是抗命還是從命,都是兩頭不是人。如果我抗命不從,他就有了治我的理由;而我若是遵命行事,則是親手毀了自己當初的諾言。他這麼做,是變著法的想要弄臭我的名聲。奉孝啊,想來你先前及時出聲提醒我,自然是有你的理由的,不知奉孝你將有何計教我?」
郭嘉聽來,呵呵一笑:「我能有什麼計謀?我只是聽你當時口氣太過,怕你高估了自己,誤以為憑藉當下局勢就能抗衡袁本初,那就可怕了。若你當時橫下心來一不做二不休就要反了,這不是壞了你我的大計?沒辦法啊,當時我著急,不得不趕緊出聲提醒你一聲。」陳諾搖頭苦笑:「這樣啊……其實說來,我自己有多大的能耐,自己還是掂量得出來的。我雖然幫助袁顯思打下了青州,也頗賺取了一些名聲,但以眼下的這點聲望,還有手中的這點兵馬,要想跟袁本初抗衡,那簡直是不自量力。」
郭嘉點頭讚許:「主公你能夠明白這點,那是最好,最好!」
陳諾嘿嘿一笑,斜眼看向郭嘉:「這個……咱們還是說正事吧,奉孝你就真的沒有想出應對之策?」郭嘉一搖頭,拍拍肚皮,說道:「啊呀,剛才記得不知誰人在帳下觥籌交錯,有酒有肉的大吃大喝,好不暢快啊……」陳諾聽來,立即明白,連忙道:「該死該死!我怎麼就忘了奉孝你還沒有用過午飯呢?」立馬叫典韋讓人速辦好了送來。
陳諾雖然吃飽了,但不免又要陪著郭嘉夾上兩筷子,以水待酒敬他。
一盞白開水到肚子裡,陳諾搖頭笑道:「這白開水實在沒有味道,要是奉孝你能喝酒……」
話還沒有說出,郭嘉捧盞說道:「主公你又忘了,郭嘉我不是不能喝,只是怕一喝就停不下來。既然我已經在主公帳下謀事,便要始終保持一顆清醒的腦袋,不然整日暈暈乎乎的,主公你也不願意樂見吧?再說,釀酒浪費糧食,在軍中喝又容易誤事,我看主公你今後也得少喝,咱們還是以水代酒吧。」
郭嘉在遇到陳諾之前整日醉醺醺,認陳諾做主後,也就立即戒酒了,而且是說到做到,從不再犯。對於這一點,陳諾很是敬佩於他。其實他也不是非要他『破戒』不可,只是看他自鄴城詐死到他帳中後,整個人消瘦了不少,實在心痛,故而有意要以酒水來轉移他的煩惱。只是……如今沒有勸動郭嘉,反是被郭嘉勸了,不免有些尷尬,連忙點頭說道:「是是!奉孝所言極是!」
也沒多做理會,捧起水酒,仰脖子喝了。
摸去了嘴唇邊的水漬,陳諾放下酒盞,盯著郭嘉看一眼,看看郭嘉眼皮不抬仍是吃著自己的,心裡也是著急了。「這個……」陳諾開口笑道,「奉孝你當真就沒有計謀教我?」郭嘉抬起眼皮看了陳諾一眼,將筷子一擱,說道:「不瞞主公說,還真是沒有。」
「哎!」
陳諾一聲長嘆,再也吃不下了,憂慮著就要爬起來。郭嘉連忙說道:「主公你到哪裡去?我還沒有說完呢,雖然說當時我在屏風後面出聲提醒主公之時,腦子裡卻是是一點應對的辦法也沒有。不過……好在這之後奉孝仔細一想,還是有了點,只是仍是迷迷糊糊的,一時沒有全部想明白。剛剛吃喝過後,被主公一激,倒是全都想明白了,不知主公你願不願意聽?」
「啊,啊哈哈,當然願意!」陳諾又重坐回席上,還刻意端起了水壺,替郭嘉盞里填水酒。
看看郭嘉只顧吃喝一時有沉默了下去,陳諾連忙提醒:「奉孝,不知計將安出?」
「哦?」郭嘉停下杯盞,開門見山說道:「如主公你先前所分析的那樣,此事如果主公不理,則有抗命的嫌疑,袁本初就會藉此理由來治主公你的罪,找主公你的麻煩。可若是聽從了袁本初的命令,卻又是自毀誓言,失信於北海。是以兩者皆不可取。為今之計,莫若……將計就計。他袁本初不是想讓你攻打北海嗎,那你就去攻打。不過,在此之前,主公可先與北海方面通通消息,將此命令傳給孔文舉,看他孔文舉如何處理?當然,光是這些還不行,他袁本初眼看青州將定,不是想找主公你的麻煩嗎,咱們就先給他製造點麻煩出來。想來只要讓他明白青州離不開主公你,也就不敢輕易來挑主公你的刺,此事自然可化解。」
「製造麻煩?」陳諾左右一想,眼睛一轉,拍案笑道:「奉孝你一言倒是提醒了我,你聽聽我這個主意可好?」陳諾說著,走到奉孝身邊,低聲在他耳邊如此如此密語了數句,郭嘉聽來,錯愕的看了陳諾一眼,搖頭道:「你將整個青州的安危全都寄托在一個人的身上,是不是太過冒險了些?要是他稍稍起了其他心思,主公你還以為你到時能夠輕易走脫得了麼,豈不是自陷險地?這萬萬不妥。」
陳諾一笑,說道:「試問以其人的身世,以及他剛直的秉性,他能做出那種背信棄義的事嗎?他若做了,豈不是讓天下人唾罵於他,豈不是得不償失?」郭嘉聽來,想了想,點頭道:「聽主公你這麼一說,好像也是這麼回事。」陳諾又道:「當然,咱們既然要鬧,那就索性鬧大些,好叫他袁本初知道青州誰才是老大!奉孝,我欲讓此人跟我們合力一把,你看怎樣?」
在郭嘉耳邊嘀咕了一聲。
郭嘉臉色一變,看了陳諾一眼:「這……古話說得好,捉虎容易放虎難,你好不容易將他逼到了眼前這一步了,眼看著再加一把勁,完全可以將其降服住。可你今日若是這麼做了,放他歸山,他一旦得勢,稍有異心,將來又該如何收場?」陳諾一笑:「我敢怎麼做,就一定有十分的把握,請奉孝務必要相信我,支持我。」
盯著陳諾的臉色看了片刻,郭嘉輕輕一點頭,說道:「好吧,此事稍後再詳議。喝酒!」
「喝酒!」
喝的哪裡是酒了,分明是一肚子的水。
……
……
袁紹捧起案前的一盞水酒,仔細的品嘗了一口,放下來,方才盯著袁譚的臉,仔細的看了兩眼,問道:「哦,如此說來,陳然之他是二話不說就乖乖的接下了我的這道命令,答應要攻打北海了?」
同時,他眼睛裡一道不可察覺的寒芒,射向下首的逢紀。逢紀與袁紹對視了一眼,並沒有開口,只是伸手不停的捋著自己頷下的一部鬍鬚,將眼睛掃向袁譚。他毒辣的眼睛,似要從袁譚臉上察覺出點滴的異色。
袁紹也在看袁譚,心裡同時驚異不已:「陳諾他用了不足數月的功夫幾乎將整個青州拿下,實在是頗有能耐,聽刺探從青州傳回的消息,陳諾他在青州的威望,幾乎蓋過了我兒譚,甚至到了百姓只知陳諾而不知刺史的地步。長此以往,我兒的青州豈不是就成了陳諾的天下,替他打了?哼,他陳諾在青州的名聲既然那麼好,那我就要毀給他看看,要讓他知道誰才是青州真正的主人!」
「為此,我與逢元圖等人商議,這才想出了這個絕戶之計,讓他去打北海。我就是要考驗考驗他,看他是不是有了異心。一旦他有異心,自然是要麼拖延此事,要麼抗命於我,到時我也就有了收拾他的理由。而就算是他聽命於我,最終攻打北海,那麼也就同時弄臭了他自己的名聲,他今後想在青州混下去,只怕立足都難,更別說是威脅到我譚兒了,我自然也就不用再有擔心。」
「本以為,以陳諾這樣一個注重然諾的人,在這件事情上絕無妥協的道理。就算是妥協,那也一定是很不甘心,極其不情願的答應。可如今聽譚兒說來,他從始至終似乎就沒有一點脾氣。這樣的人,能不可怕嗎?他為什麼不發怒,他為什麼不表示他的不滿?他就沒有脾氣?不,他一定是有脾氣,一定是有不滿,可他為什麼不表露出來?我逼他做的,那可是他絕不情願做的事情!想來讓他親手毀了他自己的諾言,跟在他胸口上捅上一刀又有什麼區別?他能不怒我嗎?可他,始終一點脾氣也沒有。他若有,才算是個正常人,那麼這樣的人才不需要擔心,因為他有了正常人的缺點,我就有對付他的辦法和手段。可是,如今他居然一點也不怒,一點脾氣也沒有,他這樣一個人,該有多麼的可怕?他心裡又隱藏了多少的恨?他能如此之忍,忍人之所不能忍,又豈是一個輕易能夠對付的人?若他這樣的一個人,才是最可怕的!」
袁紹心裡顫抖著,同時對於陳諾的忌憚之心更甚了:「此人不除,必是大患!」
袁譚心虛,他將話訴述後,就不敢再面對袁紹和逢紀的眼睛了。就算是袁紹反覆的問,他也只是點頭,哼鼻子而已。
「哎!」逢紀輕輕一嘆,暗暗搖頭:「外間傳言袁大公子跟陳然之的關係很好,卻沒有想到好到了這個地步,他居然為了陳然之向他父親撒謊。只是他哪裡想到,他以為只要向他父帥說謊了,將陳然之不滿的事情給掩蓋了過去,他的父帥就不會對陳然之再起異心了。可他哪裡了解他父帥?若陳諾有不滿,那才是正常之人,可他若連一點火氣也沒有,看到命令二話不說就接下了,那才絕不正常呢。以袁本初的那點小心思,又豈會放過他?可惜他哪裡想到,原本想要幫陳然之的,如今反而幫了倒忙,只怕陳然之也得身受他的連累。」
「咳咳!」在袁紹臉色作變,尚未將此事敲定之前,逢紀乾咳兩聲,這時不咸不淡的將眼睛掃向袁譚,緩緩說道:「大公子,你要知道,陳然之他可是個在人前常常自詡重然諾講義氣的人,如今讓他突然帶兵攻打北海,雖然說起來是奉了袁公的命令,但此事絕非小可,你可知道?陳然之一旦發兵北海,那就是在同時否認他以前說過的話,是自毀諾言,像他怎麼做,那是失信於天下,將來是要受他人所詬病。像他當時之處境,就算是奉命了,只怕一時也未必甘心,難免要說上兩句怨言,表現一下他自己的不滿吧?」
袁紹將眼睛同時掃向袁譚,要看袁譚怎麼說。
袁譚心下一驚,暗道:「好個狠毒的逢紀,莫非是我的話被他聽出破綻來了,不然他何以會如此說來?哼,你用言語來引誘我說出些我不該說的,我才不上你當呢!」袁譚想到這裡,將身一直,將眼惡狠狠的瞪向逢紀,鼻子同時一哼,說道:「逢大人,你這話是怎麼說的,陳然之他是否有不滿我又哪裡知道?我只知他在接到我父帥命令後,那是二話不說,立即奉命。怎麼,你難道非要我說他不高興了,你才滿意嗎?」
「啊哈哈哈!」逢紀搖頭笑道:「不是,不是!在我看來,以陳然之的個性,在突然間接到這個命令時,他應該很是不滿,甚至有怒火才是,這樣才符合他的個性嘛,才是一個正常之人所當為的。要是他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麼沉默的接下了命令,那才叫事反必有妖呢!我就怕他如此處心積慮的隱忍,當有其他一些不為外人道的圖謀。這樣的人,呵呵,不是更加的可怕嗎?」
看了一眼袁譚,又即將眼落到袁紹身上:「袁公……你說是吧?」
「哼!」袁紹鼻子一哼,心裡愈發著惱,只差最後的發作。他此時卻將眼睛看向袁譚,想要從他這裡得到最後之確定。
袁譚,他在聽了逢紀的一番話後,突然心裡一緊,暗暗驚呼:「啊呀,該死該死!我原本想著要是將然之他的不滿說了讓父帥知道,只怕父帥不高興,卻全然忽略了父帥好猜疑的個性了。想來,我若是將話照直了說,父帥就算氣陳然之,也必不會將他聯繫到有所圖謀上,事態也就要輕得多。可如今被我這一弄,反而弄巧成拙,害了陳然之了!」
袁譚想到這裡,額頭上的虛汗大起。他連忙以乾咳來掩飾自己的心虛,瞪了逢紀一眼,說道:「哼,這件事情我本來想著是我跟陳然之之間的事情,也沒有必要說出來了,可現在看來,若是繼續不說,保持沉默,只怕某些懷揣不良企圖的人又要亂嚼舌根了。罷了,既然逢大人想要知根知底,那我就將這件事情一併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