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皱紧了眉, 低声道:北面也不太平,辽人金人互相看不顺眼, 蒙古又虎视眈眈, 我们原以为是这几家互相盯着,却又不像
云琅吹了几次,不得其法,将米酒放在一旁晾了:这倒不蹊跷。
刀疤愣了愣:怎么不蹊跷了?
你方才说, 这家酒楼的老板做过朝廷的官。
云琅笑了笑:说对了一半他其实没受过朝廷敕封。北疆格局时时变动, 回报京中太麻烦, 戍边的王爷有任人做事的职权,曾叫他管过几年云中郡州军事。
代管府事,有职无权, 任事而已。
若是做得出众,回报朝中知晓,自然能转任知县。若是做错了事,一朝贬谪褫夺,仍是布衣白身。
刀疤隐隐听着云中两个字耳熟,怔了一刻,忽然反应过来:云中太守严离?那个有名的镇边太守,说是治军严明,手下的守军顿顿给肉吃,辽金都很忌惮的那个
都记的些什么。
云琅想不通,拿过米酒喝了两口:我不给你们肉吃了?
刀疤忙用力摇头:自然给!少将军比他治军严明得多了。
云骑只要能保证绝不误事,时时有人警戒敌军、时时上马能战,能跟着少将军爬冰卧雪千里追袭,剩下的便再没了规矩。
不要说吃肉,只要有量,酒都是放开来当水喝的。
军法官次次来都气得火冒三丈,举着毛笔要给这些人扣粮饷,后来不知不觉被灌醉了几次,怀里揣着烤羊迷迷糊糊走了,也再没真罚过。
北疆的日子简直不能更快活,刀疤摸摸脑袋,咧嘴嘿然一笑,却又旋即转念,皱起了眉。
云中紧邻边境,常与朔方军打交道,后来的事他们都清楚。
属下记得少将军打燕云那一年,他因为疏忽,报上去的杀敌数目比实际多了几个,就叫朝廷给削职为民了。
刀疤道:他胸中怨愤不平,还曾再三申辩
云琅抬手,按了下脖颈:哪来的疏忽?枢密院趁火打劫,设法排挤端王叔的旧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这个属下不懂。
刀疤皱紧了眉:属下只记得,他那时申辩无门,曾来求少将军替他给朝中递书,却被少将军给拒了。
云琅慢慢揉着颈后,没说话,又抿了口米酒。
刀疤想了半天,心头一紧,掏出把亮银勺子,扑过去就去试云琅那一坛米酒。
干什么?
云琅叫他吓了一跳,抱住了自己的酒坛子:这东西你们又是哪弄来的?
老主簿给的,说能试毒。
刀疤担心得不成:少将军快试试!这家老板既然同少将军有仇,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说不定便会偷偷下毒
真下毒,早来不及了。
云琅失笑:他虽然恨我,却不是这么不正大光明的脾气。
刀疤不很放心,仍紧攥着手里的银勺子,试图找机会出手,在少将军的酒坛里搅上一搅。
景参军是不是快回来了?回头托他过去,帮我给严太守赔个礼就行了。
云琅看了刀疤一眼,将米酒坛子抱得远了些:朝中这几年风波不定,下面任官混乱。如今云中郡是朔方军代守着,等朔方军走了,还得有人回去镇守,他还得回去做事
刀疤听着云琅的话,苦思半晌,脑子灵光一瞬,忽然想通了些:少将军当初是故意不帮他的?
景参军当初在朔方军,叫旧案牵连,都险些没了命。
那几年能有条命在已不容易,还能在这里安安生生开酒楼的,其实一点也不吃亏。
他们在朔方军时,还听骠骑将军叹息过,在朝不如在野,做官不如做民。
刀疤心下沉了沉:
可严太守那时抱屈,来求少将军不成,以为少将军也成了朝廷的鹰犬,分明是恼了。
我管他恼不恼。
云琅不以为意:我保他的命,总不至于还要哄着他,叫他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刀疤急道:少将军!
云琅停下话头,抬头看他。
少将军不委屈,我们替少将军委屈。
刀疤咬紧牙关,沉声道:这些年做了多少事,一件都没人知道。救了多少人,个个都不知道感激,还蒙在鼓里只知道记恨。难道少将军不是最难熬、最疼的那个?还要忍着,去一个一个救他们,如今竟还不往心上记
好了,小点声。
云琅无奈笑笑:我记这个干什么,给自己添堵?
刀疤一滞,低头闭了嘴。
我看过话本,知道有些人是明明没什么苦衷,偏偏要忍着满腔苦不说,弄得自己天大的委屈,天字第一号可怜人。
云琅笑了笑,垂了视线慢慢道:这种很没意思
我不记这些,无非是觉得累。
云琅放松肩背,向后靠了靠,静看着跳跃烛影:我和萧朔是从死地里走出来的人,每一步都踩着故人的血,注定了无数误解分道。若桩桩件件都往心里去,早走不动了。
刀疤心里狠狠一酸,低声道:少将军。
况且我只想铺路。
云琅抬头,又笑道:路是我铺的,至于走的人怎么想、怎么做,都不干我事。
刀疤哑声道:也不委屈?
委屈啊。云琅坦然,委屈了便去闹萧小王爷,上小王爷的房,揭小王爷的瓦。
刀疤话头一滞:
半夜睡不着,把小王爷弄醒,扯着小王爷聊天。
云琅:先撩小王爷再跑,去小王爷屋子里喝热米酒。
刀疤一腔怆然卡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云琅看了看剩下的小半坛热米酒,晃了两圈:再来一坛。
刀疤深吸口气,给云琅行了个礼,收起小银勺子,连夜去邻镇酒馆买热米酒了。
萧小王爷没能抱到小王妃,同野兔躺了半宿,披衣起身,开了客房的门。
景谏尚在门外徘徊,看见门开,不由一怔:王爷
他自北疆回来,原本有事同萧朔说,又担心扰了王爷与少将军的清梦。在门外徘徊一刻,正要退去,却不想竟有人来开了门。
景谏同萧朔见了礼,稍一迟疑,还是朝门内探头:少将军呢?
萧朔按按额头:进来说话。
景谏有些犹豫,低声应了句是,跟着进了客房。
当初京中风云骤变,端王身殁、云琅获罪,朔方军两年间接连没了主心骨,被枢密院趁虚而入,军中凡挂得上名字的将领跟着折了一大半。
景谏是龙骑参军,当初朝中追捕云琅时,给一批朔方军的人安了莫须有的藏匿包庇罪名,趁机剿除,他也在其中。
后来云琅在州府各郡现身,冒险引开朝堂视线。萧朔在京趁机出手,尽力保下了一小半,安置在了琰王府在京郊的庄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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