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摸向袖口,谁知琅泠快他一步,一只手已经截住了他的腕,另一只手一翻,一面令牌式的东西一晃即收。
见了那令牌,藏在院内的黑影们纷纷收回打量的目光,同时显出身形来微微躬身行礼,继而又消失不见。但苍耳听得真切这不大的院子里,竟是有二十几个暗卫看护,端的是藏龙卧虎,步步惊心。
琅泠似早已习惯了这般做法,亮完了令牌,就径自抱着苍耳向院内的小阁楼走去。那阁楼修得精巧,上下共三层,檐下屋角都挂着灯笼,在这阴雨天也点着,倒显得整个楼金碧辉煌。
琅泠踏进阁楼,瞥见苍耳眼上蒙眼的黑布,一时竟有些遗憾他目不能视。
他并不担心苍耳走之后会把这一处庄园暴露出去,毕竟除了这个院子以外,整个庄子生活的都是些普通人,压根不知道这处地方竟有听风阁的涉足。再来,即使暴露了,这也不过是听风阁无数个据点中不起眼的一个而已,虽然有点遗憾,但对琅泠来说,连心疼都算不上。
他抬脚踏上咯吱作响的楼梯,步伐不紧不慢,倒带得脚下木板有节奏似的一阵阵响着,听着竟有几分古朴的韵味。阴雨绵绵多日,楼里不出意外地有着些阴寒潮气,此时幽幽地漫上来,没影响到琅泠什么,却是将他怀中的苍耳刺得打了个哆嗦。
察觉到怀中人的异动,本在出神的琅泠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就给苍耳渡了些内力过去,一如那些天在长雾谷中渡过的寒冷的夜晚。
暖流从周身流过,苍耳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把头闷在琅泠怀里,连身体细微的颤抖都被他死死压抑住。
他出的任务既多又难,几乎回回要拿命拼杀,是以外伤虽愈,但体内暗伤不少,且大多都伤在经脉上,表面上显不出来,实际上却是脆弱敏感得紧。琅泠的内力渡来他体内,便自发地替他把经脉修复一遍,虽不够清除那些暗伤,却也足够让他感到些许放松,如同泡在一汪暖洋洋的温泉里一样。
他攥紧了琅泠的衣衫,将平滑的衣物扯出巨大的褶皱,抑住了身体想要贴近的本能。
他平素把自己绷得太紧,像根永不松懈的弦一样,几乎是在糟践自己的身体。若是一直如此,虽然少不得折寿,但至少直至他死亡,也还撑得住,只是坏就坏在这些天连番折腾后琅泠将他照料得太好,,一松了那股绷着的劲儿,原来压着的病痛便尽皆泛了上来,如山倾海啸,折磨得他苦不堪言,身体本能地就亲近那可以缓解痛苦的源头,连该有的警觉也一并失掉了。
这对一个杀手来说真是再糟糕不过的事。苍耳身为顶尖的杀手,自是见惯了那些深信一人而遭背叛的惨剧,甚至于他有不少猎杀同行的任务都是这般完成的,因此也对这感觉格外地排斥。
无数血的教训告诉他,一但对谁失了警惕,那杀手的生命就快走到尽头了。
他并不畏惧死亡。做这一行,多半是要殒命的,能金盆洗手脱离泥潭的万不存一,他也未奢望此等奇迹能降临在自己身上,是以早早做好了觉悟。
但是,大概是人之本性,私心里他还是希望能活的,虽然他也不知道活着的意义何在。
也许只是为了
苍耳下意识地松开一只手,轻摸了一下那罩在眼上的黑布,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又掩饰般重新放下手去,死死攥住琅泠的衣衫。
好在琅泠明显地心不在焉,竟也丝毫没有察觉苍耳有些异样的小动作,只是皱着眉思索着什么,显出几分苦恼来。待他站到了三层,这才低头问苍耳道:四间客房,你要住哪间?
苍耳自觉不会久住,也确实没什么要求,因此只低声说:随意。
琅泠一皱眉,想了想,便下了决断:既如此,你随我住罢。这样又虚弱又危险的家伙,不放在身边看着,真真是各种方面的不放心。
苍耳平平淡淡地应了声好。
琅泠便将他带进了自己的卧房。那卧房与书房相通,对外却没有门联通廊道,只有从书房进去了,才找得到进卧房的门,端的是设计巧妙。
只是这次琅泠一推门,却发现自己的床沿上已经坐了人。那人一腿支着,另一腿一晃一晃的,看上去悠闲极了,再加上那一袭标志性的红衣,不是赤随又是谁?
琅泠扫他一眼,倒也是见怪不怪,只叹道:放着好端端的楼梯不走,偏要翻窗户作甚?
走楼梯多慢。赤随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苍耳,哼笑一声,你果然还是将人带到这里来了。
琅泠不置可否。
赤随素与他相熟,能猜到一些他的打算也不奇怪,能猜到一些他的打算也不奇怪。只是这语气,怎么听怎么欠揍就是了。
苍耳安安静静地蜷在琅泠怀里,不懂也不吭声,看着倒是乖顺极了,一副苍白病弱,人畜无害的样子,惹得赤随看他几眼,又啧啧两声,故意似的直摇头叹息。
琅泠不理会他,只是把苍耳放在床上,将被子给他扯上了,低声说:好生歇着。转头又警告了赤随一句:你莫要生事。
赤随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下午便要去那卉山寻药去,好歹是我经手的病人,怎得走之前来尽些医生的职责便叫生事呢?
他的目光往苍耳身上一瞥,不知想到些什么,饶有兴味地笑了笑:再说了,我帮你将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诊上一遍,你不也好放心么?
琅泠:
瞧瞧这什么虎狼之词!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是补更
☆、第十四章 暂留(四)
苍耳还醒着,自是把赤随的话听了个明明白白。
琅泠下意识地看了苍耳一眼,谁知苍耳似乎是察觉了,微微抬起头看向他,竟低声说:可以。
琅泠没料到他竟不拒绝,愣了一愣,心底泛上些恼意。
可以?可以什么?
赤随那家伙明显是口花花地调戏你一下,你答应个什么劲儿?
他不知怎得就有满心的烦躁,面上不显,声音却是冷硬几分:要诊便尽快,还有,你正常些。
多年相知,赤随知道他已有些恼了,脸上的笑收了,歪了点头,斜眼看他,目光中有一种意味深长的戏谑。
琅泠被他看得不自在,还有些微的心虚。
他把目光瞥开了,脸上依然看不出表情,一派清淡的样子:不是你说要去卉山寻药的么?早去些还安全。
好好好,是我说的。赤随唇角的笑意完全不加掩饰,是我急着走,是我嘴上没个把门的,惹恼了我们阁主大人了。
他翻下榻来,装模做样地给琅泠行了个礼:属下知错,请阁主大人责罚。
琅泠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满眼都是明晃晃的你又发什么疯。
不说他们是朋友,便是在对外宣扬的名义上,毒凤赤随也从不归于听风阁,算是江湖上有名的独行侠之一,他俩几时有过主从关系?
不过琅泠也深知与赤随这人讲不得道理。他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自由随性惯了,偏又狡猾得很,满腹坏水,不想与你辩理的时候,便插科打诨、东拉西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到他嘴里都能变出些味儿来。
故而琅泠不欲与他争论,只是无奈道:我私库里收着的那些药材任你挑一株。
赤随眼睛一亮。
哎呀,你那私库里可都是顶顶好的药材,这怎么好意思赤随嘴上客套着,手上却已经快戳到苍耳鼻尖了,手伸出来,赶紧的。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苍耳乖顺地把手伸给他。
赤随扣上他的腕,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什么。谁也没注意到,在他紧闭的眼皮下,两颗眼珠不安分地转了一圈。
怎么样?琅泠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赤随的嘴角勾了一下,转过身来却是一副凝重的神色:不乐观。先前蛊毒压制住了,我竟没发现他体内有如此多的暗伤。筋脉的情况更是糟糕得不能看,到处是频繁过度使用功法留下的细小裂隙再这么折腾下去,迟早要成废人一个,说不定哪天运功的时候就走火入魔而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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