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喚進錦熏伺候,錦熏一邊小心翼翼的服侍她梳洗,一邊輕聲稟告:「公爺去太后宮裡了,走之前讓奴婢轉告您哪裡都不要去,在府里等他消息。」
宋宜笑已經知道她昨天攔著自己是簡虛白的意思,又見她雙頰雖然撲了粉,依舊可以看出分明的紅腫——到底是打小伺候自己的人,這會不免心生憐意,溫言道:「待會尋個大夫開副方子吧,女孩兒家臉面緊要,千萬別落了痕跡!」
「奴婢哪有那麼嬌貴?」錦熏向來就是冒冒失失但不記仇的性.子,聞言曉得她不生氣了,頓時喜笑顏開道,「再說夫人手勁那么小,過個一兩天自然就會好了!」
「叫你去看就去看!」宋宜笑輕斥道,「醫資跟湯藥錢都從公帳里走,又不要你自己花銷!」
錦熏這才謝了恩,又說:「長公主殿下的生辰沒幾天了,巧沁姐姐方才說,您若得空,是不是現在就看看禮單?」
宋宜笑頷首:「等我用了飯,叫她拿上來!」
誰想片刻之後,她才擱下牙箸,底下人卻飛奔進來稟告:「門上來了一位內侍,道是奉太后娘娘口諭,召夫人即刻入宮!」
「入宮?」宋宜笑微怔,心中頓時湧出一抹不好的預感,她定了定神,問,「可知夫君現在在什麼地方?」
「回夫人的話,來人除了傳達太后口諭外,什麼都不肯說!」下人小心翼翼答。
「我知道了!」宋宜笑深吸口氣,穩穩起身,「錦熏去拿對金鋌給來人,請他等我換身衣裳!」
不料她戰戰兢兢的進了銘仁宮後,傳話的內侍卻沒領她去清熙殿,而是揀了條人煙稀少、一看就是經常不用的小徑,朝角落裡走去。
「這是去哪兒?」宋宜笑心中疑惑,但想到自己方才是光明正大被領進來的,區區一個內侍怎麼敢在太后眼皮子底下玩花樣?倘若是太后的意思,自己逃也逃不掉!
這麼想著也就沒問,只不住揣測著接下來的可能。
——半晌後,那內侍帶著她在一座破敗已久的偏殿前停下,輕聲道:「燕國夫人,太后娘娘口諭:裡頭的人想見您一面說說話,請您獨自進去吧!夫人請放心,那人如今臥榻難起,是決計傷不了您的!若有什麼變故,您可以大聲呼喊,奴婢會立刻進去!」
宋宜笑起初聽到「臥榻難起」時立刻變了臉色,還以為是趙媽媽;再聽「傷不了您」,方釋然,轉而懷疑是尤慶春。
結果走進去之後:「崔見憐?!」
偏殿再破敗也是殿,比尋常屋子要寬敞得多。
只是這地方空蕩蕩沒什麼陳設,擱在靠里位置的睡榻上,舊帳半掩,影影幢幢的映出個人影。
宋宜笑走近之後,借著身後殿窗照進來的光線,辨認出帳後緊閉雙眸臉色潮紅的人,赫然正是崔見憐!
她現在躺的榻、懸的帳應該是殿中原有之物,依稀可見昔日的不凡,只是如今滿積的塵土、密布的蛛網、殘破的痕跡……讓整個殿裡都瀰漫著繁華落幕的氣息。
此刻的太子側妃全然沒了兩日前的尊貴嬌慣,她狼狽的倒在只鋪了薄薄一層褥子的榻上,身上蓋的與其說是被子,倒不如說是漁網——連衣裙都明顯是不知道哪兒隨便拿的一套,極不合身不說,料子一看就不是太好的那種。
她這會看宋宜笑的目光卻也沒了從前的恨意與傲慢,反而有些迷惘:「你來了?」
「你要見我做什麼?」宋宜笑雖然看清楚了她的處境,又知道她才經歷過催產,這會能活著且醒過來就不錯了,但為了謹慎起見,還是在離榻足有七八步的地方就停了腳,蹙眉反問,「你不是一向不耐煩見到我麼?」
「我的孩子沒了。」崔見憐聞言,沉默了好一會,才道,「兩個都沒了。」
宋宜笑萬沒想到她醞釀半晌竟來了這麼一句,足足愣了好一會,才譏誚道:「你現在後悔,又有什麼用?」
「打小姑姑最疼我,我要什麼都給我;有時候我做錯了事,我爹要罰我,姑姑只要知道,都攔著不許!」崔見憐像沒聽到她說的話一樣,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大家說是因為姑姑沒有親生女兒——可蔻兒也是姑姑的嫡親外甥女,她比我還乖巧些呢,姑姑就沒有很喜歡她,所以我一直以為姑姑是真心對我,永永遠遠都會幫著我的!」
她哭出了聲,「誰能想到,確認兩個孩子都去了後,姑姑發瘋一樣叫人取了藥,親手給我灌了下去?!」
「難怪她這會有力氣醒著,臉色也不對勁!」宋宜笑瞥了眼她潮紅的面色,心下瞭然,「合著是服了藥,是在迴光返照!」
將死的太子側妃伏在榻上哀哀哭泣,哭聲迴蕩在空闊的殿中,蒼涼之中難掩憤懣,可謂催人淚下——宋宜笑卻生不起半點同情,她冷冰冰的望著崔見憐顫抖的雙肩,半晌才道:「你雖然活不長了,可現在好歹還活著!但你那兩個孩子,卻已經不在人世了。到這會,你也沒提過一句對不住他們,卻心心念念貴妃沒護住你……」
「孩子沒了還可以再生,何況我是正經側妃,又不是那些沒名沒份的姬人宮女!」崔見憐聞言止住哭聲,打斷了她的話,激烈的喊道,「難道姑姑把我說給太子,就是為了讓我生孩子?所以孩子死了我也得死?!她到底是疼孩子還是疼我?!」
宋宜笑微張著嘴,望了她良久,才道:「你真的,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錯了?」
「你覺得我姑姑疼我麼?」崔見憐聞言,沉默了會,忽然幽幽的問。